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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淺草茉莉    


  完成工作後,原本在外頭被凍冷的身子居然還冒出熱汗了。

  「好了,幹完活,妳可以出去了!」素三發聲趕人。

  「是。」她輕輕抹汗,立即聽命要退出去。

  「等等。」那始終沒出聲的人突然將她叫住。

  怕是自己犯了什麼錯,她身子莫名僵了下,不安地回過頭來。

  「袖扣沒扣上。」他聲音出奇的低沉,帶了絲常人沒有的冰冷。

  「該死的丫頭,做事這麼不仔細,還不快去幫主子的袖扣扣上!」素三氣急敗壞的朝她低吼。

  這讓她更緊張,匆匆上前去,輕顫的要為他扣上袖扣,可是越急就越做不好細微的工作,試了幾次竟是沒能順利將扣子穿進繡環裡,她偷偷瞧見素三的八字眉早就橫起,那就更不用說她身前的這位主子表情會如何糟了!

  她手還抖著,手中的衣袖卻已教人抽離,她僵愣的呆住了。

  「總管,讓這人離開別院!」聲音比方才更冷上幾分,開口就是要她從此消失眼前。

  「是!」素三趕緊應聲。

  余系芍搖著頭。不能的,離開這裡她無處可去!一咬牙,也不知哪來的膽子,她固執地拉回男子的衣袖,執意為他扣好袖扣。

  茶夙潭訝然瞥向這膽大妄為的女子。「妳——」

  「我不是做不好事的人,而是您讓我太緊張了,任誰在壓迫的氣氛下,都很難將事情做好,瞧,我扣上了,您不能借口將我革職!」她抓著扣上袖扣的衣袖給他看——「啊,怎會是你」

  進房後,她始終沒敢往他臉孔瞧上一眼,這時為了爭取工作權,大膽的迎視,這一瞧,登時大吃一驚。

  茶夙潭也愣住了,半晌後才開口道:「妳不是在下坡城?」

  「我離開了。」

  「逃了?」

  「沒逃。」

  「這裡是陵縣,既沒逃,如何來得了?」

  「我……」她已然瞥見素三像是要殺了她的目光。

  「說!」茶夙潭話向來不多,一問出口的事,就要知道答案。

  余系芍漲紅了臉,想著,難道這地方也不能待了?

  天下,就真的無她容身之處嗎?

  茶夙潭耐性有限,見她沉默,面色一冷。「不說就滾!」這四個字說得極其無情。

  她頭垂得低低的,兩行熱淚悄然滑落,朝他慢慢地攤開掌心,露出一塊醜陋的烙印,這印記是殘忍的用燒紅的熱鐵烙上去的,當中便是「凶寡」兩字。

  「妳當了寡婦?」他蹙眉。不是才嫁人,這麼快就死了夫婿?

  「是的。」余系芍羞恥的縮回掌心。這印記將跟著她一輩子,教她一生抬不起頭來。

  在當世,若三十歲不到就成為寡婦,便被世人視為災星,受人歧視,而她雖未拜堂徐老爺就死了,但依禮俗,小妾地位低微無須拜堂,只要迎進門就算禮成,所以她已算是徐家寡婦了。

  只是,她才剛跨進夫家門坎,就活生生將人剋死,在下坡城,人人視她為大凶之人,根本無人敢靠近,徐家人甚至憤恨得在她掌上烙下印記,攆她出門,要她從此受盡唾棄。

  遭此命運,她也不敢再回娘家,怕家人因她受累,這才避到陵縣來,又因為掌上烙印的關係,找差事到處碰壁,直到素三願意只給她半薪,供她膳宿做粗活,她的生活才算安定下來,所以儘管素三平日對她態度惡劣,但基於肯收留她這點,她對他還是心存感激的。

  「少主,是我該死,居然讓個穢氣的人混進別院來,污了您的地方,我這就將人攆走,您千萬別怪罪!」素三急於撇清責任,急忙揪住余系芍的後衣領,粗魯的要趕她離開。

  茶夙潭冷眼掃過來,「要攆人等一下再攆,我話還沒問完!」

  素三一聽,立即鬆開手,不敢再有動作。

  「那人是怎麼死的?」茶夙潭語聲清冷的問向眼眶已經泛紅的余系芍。

  一般人得知她是個凶寡之人後,早就先趕人再說,哪願意同她多說上一個字,這人不僅還記得她,甚至不忌諱的問起徐老爺的死因,她心中不由得激動起來,委屈的眼淚潸然落下。

  「徐老爺是絆到門坎而摔死的。」

  「摔死的?」

  「是的,他得知我的花轎被毀,氣急敗壞的衝出花廳,不小心……」

  他詫異不已。這麼說來,她會成為寡婦竟是他造成的

  而這世上居然有這麼巧的事,在他害她成了寡婦之後,她竟來到他的別院裡工作?

  他不禁為此沉默下來。

  「其實這不關你的事,你踹轎固然不對,但主要是我自己命不好,才會教徐老爺因我而死,人是我剋死的。」她垂頭喪氣的說。

  「妳稱他徐老爺,那人年紀到底多大?」他想起那時徐府的人說過,她是他們老爺的十三夫人,也就表示那人在她之前已經娶有十二房妻室,年紀應該不小。

  「五十九。」她回答。

  他眼一瞇。她看上去也才十六、七歲,對方居然是快六十的老頭

  低首瞧見已被整齊扣上的袖扣,他思及方纔她固執抓著他衣袖的眼神,又遠遠想起當初她勸誡他踹轎會傷人時的神態。

  這回的熟悉感更清晰……

  「妳下去吧。」不想被人打擾,他揮手,思緒已然落入某段記憶裡。

  這還是要她走的意思嗎?

  余系芍悵然的轉身,不再強求的離開他的視線。

  素三隨後趕上來,在她身旁痛罵,罵她是災星,罵她害人不淺,怪自己當初不該好心收留她,一路罵到她住的小屋,還在罵,然後將她的東西全都丟出屋外,要她立即滾蛋!

  第2章(1)

  「少主,縣門已在前頭了。」一行人趕著出陵縣辦事,李鳳獅指著前方的城牆稟報。

  茶夙潭眺望一下,踢了馬腹,加速前行。

  快馬疾馳,在靠近縣門時一道身影躍入他眼中,那人瘦骨嶙峋,滿臉塵土,牽著一匹跟她一樣瘦的馬一步步吃力的往前走。

  他蹙了眉,認出她是誰後,本想疾行而過,卻在一個轉念間勒馬停下來,眾隨扈奔馳而過後才發現他未繼續前行,立即勒馬掉頭轉回主子身邊。

  「妳在這做什麼?」茶夙潭高坐馬背上,劈頭就問。

  余系芍也意外竟會遇見他,搖著頭,一時悲從中來回不了話。

  他瞪著她一身襤褸、虛弱的模樣,俊臉霎時有些難看。「妳要上哪去?」他直接問。

  她依舊只是呆望著他,茫然的搖著頭,因為真的不知該上哪好。

  他神情更顯嚴峻。

  「少主,時間不多了,咱們耽誤不得啊!」開口的,就是當初在下坡城毀她花轎時,守在茶夙潭身旁的男子,他正是他的得力手下李鳳獅。

  茶夙潭瞧瞧天色,饒是沒閒空再耽誤了,也懊惱自己竟會為她停下來,踢了馬腹要繼續趕路。

  「少主,這人昏倒了!」在他策馬奔了幾步後,身後的李鳳獅大喊。

  他臉色一沉,調轉馬頭,撈起倒地的余系芍,快馬而去。

  此舉讓他身後眾隨扈無不驚得瞪大了眼,他們並未認出余系芍就是當日教他們毀轎的新娘,只是吃驚主子居然在這匆忙時刻馱了個人同行,而這人還是個乞丐般的女子

  驚訝之餘,也不敢多耽擱的追上去。他們會提早來陵縣的別院巡視,為的就是這事,緊急得很,容不得他們出錯。

  她感到非常的燥熱,睡得很不舒服,熱氣充斥得她渾身無一處不難受,她甚至感覺熱汗在狂冒,就連身上的被子也是濕熱的,她伸手想將被子掀開,但一雙手像是被綁住,展也展不開。

  她心急起來,又使幾回力,別說雙手,連雙腳也動彈不得。這是怎麼回事?

  伴隨著她的掙扎,熱汗持續狂冒。

  「笨女人,你給我安分點!」忽地,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由她耳畔清楚傳入。

  她一驚,眼瞼像斷弦一般的彈開了,入眼是一片漆黑,唯一看得見的是一雙發亮而且熟悉的眸子……

  這眼眸的主人視線冰冷,正投射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但是人陷在黑暗之中,又不知身在何處,哪裡管得了這雙眸子在警告什麼,她眼睛一眨,驚恐的就要發出尖叫聲,可還來不及逸出,她的嘴已教人摀住,讓本應震耳欲聾的尖叫最後變成微不可聞的低吟。

  「該死的女人,如果你想活命,就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他的嘴就貼在她的耳際,再次壓低聲音警告,

  經過這一會工夫,她剛清醒的腦袋漸漸開始運作,睜大眼打量自己的處境,這才知道原來她與這人一起躺在一處狹小的地方,而身上的「被子」之所以掀不開,是因為這人就覆在她身上,死死的壓著她,讓她動不了,狹窄的地方不見天日,既熱且悶,兩具身軀又交抱在一起,難怪會熱得汗流浹背。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她記得自己在飢寒交迫中昏倒,之後的事就完全沒了記憶,可就算發生再怎麼荒唐詭異的事,也比不上此刻發覺自己竟與這人抱在一起更令人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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