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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千尋    


  肯定很痛,身體痛、心更痛,當世間最親的人都可以拿你當仇人看待時,那個痛,要怎麼樣才能說得出口?

  意外地,齊靳鬆開眉心,因為她的話裡終於出現「我認為」,再不是聲聲句句都是「致芬說」。不過這回他同意蘇致芬的話,小丫頭太消極,不能將發生的事全推給命運,這樣太不負責任。

  但足……嫌她消極?

  他沒有立場嫌棄,因為現在的自己做的就是消極事,消極地不願意面對珩親王府、不肯面對皇上,甚至不讓御醫進府……她的確錯了,他並非做人周到,並非想要護誰的一生,相反的,這次他想看到惡有惡報,想看看舉頭三尺處的神明,能夠為世間主持什麼公道?

  對,他在賭一口惡氣,看皇上會怎麼做?

  倘若他為朝廷立下那麼多汗馬功勞,到頭來只能撈得這樣一個殘破下場,實在太令人心寒。可他也心知肚明,珩親王一樣為朝廷立下無數功勞,何況他還是皇帝的親弟弟,再加上皇太后的插手,他能要求皇帝怎麼做?處死親侄兒?

  他不是不理解皇帝的為難,只是……教他硬生生把這口氣吞下去,他不樂意!

  難題丟出去,他等著,等皇上接招。

  第三十五章 求求你娶我(2)

  齊靳撇開頭。

  黎育清犯愁。難道又猜錯了?他並非傷心難受,不是沒有足夠勇氣面對未來困境,而是憤怒?

  憤怒母親害死妻子,弟弟謀奪他的性命,憤怒他拚死拚活為珩親王府立下光榮無數,得到的不是家人的支持肯定,而是背叛謀命?

  是啊,這情況教人情何以堪,可事實己經造成能怎麼辦?讓皇上處死他的弟弟?若皇上真這樣做,他能心安?終究是親手足,何況事情真發展到那一步,日後,他要怎麼面對親生父母?

  一時的痛快,造就出無數的困頓,何必?!

  「致芬說……」

  又是致芬說,她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他惱了,猛然轉過頭,瞪上她的臉。

  齊靳在生氣,可黎育清很高興,他終於願意看她,終於願意同她眉對眉、眼對眼。

  於是她無視於他的怒氣,笑出滿眼滿臉的甜蜜。「致芬說,生氣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最好的報復是過得比仇人幸福,人生短短數十載,過完一天就少一天,把這麼珍貴美好的日子拿來欺負自己,不划算。」她講得嘴巴發酸,可他始終不吭聲,黎育清有點累,但不是說要披荊斬棘嗎?這點小累當然得熬過去。於是她再接再厲,搬來一張小杌子坐到他腳邊,準備好埋鍋造飯、長期抗戰!

  她捧起自己的臉,上頭有兩分哀傷、三分無辜,那是個會讓人想要憐惜的表情,所以他不只是對上她的眼,打上死結的濃眉慢慢滑入平順。

  就這樣,一加一眼再加一眼,他發覺壓抑的思念氾濫成災,然後……視線再也無法從她身上挪開。

  她終於戰下一城!

  黎育清先是歎氣,然後緩慢說道:「我小時候過得不如意,黎府下人拜高踩低,加上萱姨娘的勢力,我常常覺得不服氣,可又沒有勇氣替自己爭取。」

  「我常聽別人明裡暗裡罵我賤人、雜種,罵我母親下作無恥,我氣急敗壞,很想衝上前去與她們理論,可我做了嗎?沒有,我只會躲在牆角哭泣。哥哥是極疼愛我的,他見不得我受委屈,總是替我出氣,他使了拳頭、揍了人,也出了口怨氣,可是我們有因此受到尊重嗎?並沒有,相反地,所有人都說,果然是寡婦生的孩子,沒教養、沒腦子。」

  「這下子,連我母親也委屈了,越來越多的指控、越來越多的輕鄙,他們的話像刀子似的一刀刀刻入我心底,哥哥甚至還因此自暴自棄。每次夜深人靜,我就想啊,這樣活著多辛苦,倒不如死了好。後來,哥哥和四哥哥起爭執,我們雙雙落入池塘,那次,我深刻感受到死亡。死,離我好近,只要我甘心閉上眼睛,只要我願意放棄最後那口氣,那麼我就不再是黎育清,再不必受人白眼輕賤,再不必於夾縫中求生存。」

  「可是我們被救回來了,哥哥說,醒來以後他徹底反省,而我在神智清明那刻亦幡然大悟。是!我們遭人看不起,因為我們的娘是個寡婦,可她是個怎樣的娘,沒有人比我們更清楚,她溫柔聰穎、她可敬可親,她比府裡任何一個女人都要高貴,我們何必在意那些不實謠言?」

  「如果我們只會受委屈、鬧意氣,然後重複再重複,週而復始地加強我們在別人眼中的魯莽形象,那麼只有一種下場一親者痛、仇者快,我們何必讓那些惡人順心遂意?」

  「四哥哥的娘親出身也不好,但他努力上進,有黎府這塊招牌,只要他夠努力,早晚會出人頭地。所以我們試著改變,安爭的時候我們爭,不該爭的時候我們學會沉潛,既然不被看重,就要加倍勤奮,我不相信,上蒼會放棄枳極認真的人。」

  「我們成功了,再不必用拳頭或眼淚宣洩委屈,反觀那些想加害我們的人,他們並非秉性良善之輩,而天網恢恢,不需要我們出手,上天全看著呢!漸漸地,我們過得越來越好,我們有能力追求自己的夢想。放下胸口那股氣,我們蛻變成長,我不否認,我和哥哥很幸運,有貴人相幫,但前提是——我們得先放下憤怒仇恨,選擇另一條開闊道路。」

  「緊握的手,怎能抓住快樂?緊閉的心,怎能享受幸運?不願意張開雙眼,又怎能看見世間的華麗?大將軍,你比我聰明,一定明白,傷害自己絕不會讓敵人傷心,他們正期待你這樣對待自己呢,你是他們的仇人又不是愛人,他們這樣苛待你,為什麼你還要配合他們的期許?」

  「致芬說過很多話,但我最愛的一段是:通常打敗你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失敗不是一種遭遇,而是你在不知不覺中做出的決定。你是常勝將軍,怎麼可以被自己打敗?!如果我是你,我會想盡辦法站起來,我會比過去更挺直胸背,讓那些期待你一蹶不振的人失望透頂,讓他們徹底明白,再多的卑鄙手段都害不了你。」呼……說完了,她很喘,但在他臉上看見幾分動容,終於,她下對藥了?

  黎育清吁口氣,接下來,是最難啟齒的部分,她猶豫尷尬,她羞怯不己,但這話很重要,非說不可。

  幸好他的眼睛看著她、耳朵聽著她,再不如剛進門時那般迴避自己。

  「大將軍,其實……我有一點點埋怨你,你好心卻辦了壞事情,我並不想當公主的,不是因為自古紅顏多薄命,而是因為致芬說過,公主是用來做什麼的?是拿出去和親用的。天,那些番邦啊,有些習俗讓人不敢恭維呢,兒子可以接管父親的妃妾,弟弟可以和哥哥共享女人,朋友還可以睡對方的妻子。」

  「我好端端的當個平民百姓不好嗎?沒事幹麼招惹上公主這個麻煩,如果皇帝捨不得自己的女兒去和番,肯定很樂意用我這個冒牌貨。別樣的繁華,自然伴有別樣的苦痛,高處不勝寒吶。」齊靳氣悶。

  她在胡扯!現在諸國間,齊國版圖最大、國力最強,誰敢要求大齊的公主去和番?

  只有別國把自家公主往大齊皇帝臥榻送的分。

  「過完年我就十六歲了,皇帝遲遲不下旨賜婚,心底肯定打著這個壞主意,『天衣吾鳳』和『沐捨皂坊』都開始賺錢了呢,要我放棄這些,往黃沙滾滾的大漠去轉個幾圈,我真不樂意啊。解鈴還需繫鈴人,大將軍做下的罪孽,該自己承擔的,所以大將軍,你可不可以……」她猶豫掙扎,她的嘴巴開了又閉、閉了又開,她幾乎要咬牙切齒了,看得齊靳心裡頭也跟著發急,有股衝動想要開口問——所以怎樣?

  幸好她在下一瞬間鼓起勇氣,免除他的尷尬。

  她的表情很可憐,她的眼神很委屈,好像天底下的人全都欺負了自己。「可不可以……大將軍行行好,把我……把小丫頭……娶進將軍府裡?」她的話又不重,可他卻覺得腦袋被人拿著狼牙棒給狠狠砸下,目光瞬間收縮,直直射向她的臉龐。

  她在說什麼?這是在向男人求親嗎?

  該死的,早就知道不應該讓這丫頭和蘇致芬走得太近,瞧,一個好好的大家閨秀被教成什麼樣了?

  他的目光有些凶狠,黎育清的心一抖。

  很好,她現在瞭解萬箭穿心是什麼滋味了。

  他沒說話,黎育清己經知道自己被拒絕,可是……不要不要,她才不要退卻!

  再度深吸一口氣,她說:「如果遊方術士沒說錯,我只能活到十八歲,那麼我只剩下兩年時間……求求你、拜託你,給我一個名分,讓我能夠待在京城,賺到足夠的錢,讓哥哥這一生可以安享太平年,好嗎?」不!拒絕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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