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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席絹    


  所以當他必須厚著老臉前來乞求他人時,雖然知道對方肯定會幫忙,但一顆心仍是忐忑了多日,直到今日上門來,心中依然難安。

  「柳老弟,你有話就直說了吧!咱們二十多年的交情,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康華頤撫著花白鬍鬚,開口便是直白,希望能令他輕鬆一些。以他練達的眼光,怎會看不出老友正有難事求於他,並且為此開不了口呢。

  柳時春歎了口氣。

  「我想……我是在異想天開。」他不知道自己還必須為女兒操多少心、白去多少頭髮。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是他把女兒生得其貌不揚,在如今這個將容貌歸入德行標準的世道,當父母的,難辭其咎啊!

  能讓老友這樣為難的,也就僅僅一件事了,康華頤心中一動,問道:「莫非……是為了天子選秀的事?」

  柳時春脹紅老臉,有些艱難地點頭。

  「可不就是這件事嗎!我、我那女兒,如今已經二十歲了。全長安,沒一戶人家上門來提親,私下尋了嘴嚴的官媒去探口風,依舊沒有半點消息,這一年一年下來,都把大好年華給耽誤了,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呀!」他希冀地看著老友,「你是這次主持皇上選秀的外事大臣,尊夫人又是協領選秀的內命婦……是否……是否可以破格讓小女列入選秀的名單中?」

  康華頤為難地搖頭。

  「這並不妥,老弟。先且不說令嬡與今上有先前那段淵源,也不說年紀上的問題V,舉世皆知皇上是個重顏色的,別說一般姿色入不了他的眼,就是幾位聞名帝京的絕色美人,其美名傳入宮中,也不曾聽聞皇上有所動容垂問。此次選秀,我與內人擬了初步名單呈上去,裡面家世容貌出色的不知凡幾,亦不見皇上對此上心,全都交付後宮幾位娘娘以及內命婦去決定。你也清楚,咱這位年輕俊美的帝王一同意選秀,全國待嫁少女,誰不是瘋了似地想進宮?恕我直言,令嬡並無從這些少女中脫穎而出的機會。勉強送進宮,不過是守著冷宮淒涼一生罷了。老友,我知道你心中著急,但這事兒,我不同意。你何苦怕她沒有夫家而執意送她人宮呢?若你不嫌棄,我手邊有幾個不錯的寒門才俊——」

  柳時春苦笑搖頭,知道老友並沒有理解他的話中之意,連忙打斷老友說道:「不不不,康兄,我並非想將女兒送進後宮去博什麼榮華富貴。我有自知之明,更知曉當朝擇美標準奇高,半點不敢奢望。」

  「既是如此,又怎麼說想要給令嬡求一個選秀名額?」

  「康兄且聽我細細分說。」微微歎了一口氣之後,柳時春道:「你記不記得三年前皇上登基時,遵先皇遺命,為子嗣計,立即選秀。那時選了十五名秀女,讓她們進儲秀宮進學,待皇上守孝結束之後,皇上納了八名秀女進後宮,分別封了位分,另有七名被送回家去,後來分別賜婚給了宗室子弟或勳貴。」聽好友這麼一說,康華頤也就明白了。沉吟道:「若能經由皇上金口玉言賜婚下去,確實很是體面。」

  柳時春連連點頭。

  「正是如此。皇上當然不會對小女多投注一眼,但……若能經由皇上代為嫁出小女,讓小女得一些體面,容她日後在夫家能挺直腰板站定腳跟,那真是老天垂憐了。倘若心願不能達成,也不過是被遣送出宮回家裡來,讓我再做其它籌謀罷了。不管最後事情成不成,我是斷無怨言的。」若能讓皇上最親信的康大人美言兩句,成功的希望就很大了。

  「柳老弟行事向來謹慎,這事想必是再三思考之後才來找愚兄的吧?」康華頤忍不住低聲道:「這事,說起來皇上也有責任。那一句脫□而出的戲言,哪裡知曉竟誤了令千金的佳期。」

  「小弟對皇上萬不敢有所怨慰。本是小女太過平庸,立於群芳之中,本就難以出彩,小弟對此,無話可說。只是這事,還請康兄多多幫忙了一」說到此,慎重地躬身一揖。

  康華頤連忙扶住他打揖的手,將他扶起道:「把令千金的畫像送來吧,我會將令嬡的閨名寫在秀女名單裡,並尋一個好時機對皇上提上一提。」

  「那就有勞康兄了,小弟不勝感激!」

  「只是舉手之勞罷了,可別再多禮了。來來,難得你來,咱倆好好喝它幾杯!」

  因為柳時春的愛女心切,這日的康府之行,改寫了柳二小姐的一生,讓她夢想中的悠然平淡後半生,離她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柳府上下,人人都知道二小姐是個不輕易發怒的好侍候主子,她不愛罰下人,也從不逞主子威風,就算在她情緒最不佳時,頂多將自己鎖在書房中看書寫字作畫,把自己關上大半天,用這些事務來耗磨掉壞心情,而不會拿下人出氣。

  今日,她又把自己關進書房兩三個時辰不出來,也不理人了。

  於是,服侍她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了一一今日二小姐情緒不佳,大家皮繃緊點,夾著尾巴做事吧。

  是的,柳寄悠心情很差,差到關在書房裡已經寫壞了八張紙,畫壞了十一張畫,要不是還算克制,她都想撕書來聽個響兒了!

  以她這樣寡淡的姿色能入秀女名單、能入宮備選,甚至或許還能進入皇家閨學,算是天大的好事吧?就在所有人都在為她欣喜若狂時,那個即將被送入宮選秀、並且可預期日後必遭「退貨」的柳二小姐,早己一臉冰霜地將自己鎖在書房中,對父兄的殷殷解釋不予理會,門板重重關上,誰也不理。

  她從不曾這麼無禮的,也不曾這樣發火過,尤其是在人前,所以她的舉動嚇到了父兄二人。

  「爹,小妹生氣了。」柳獻宏斯文的面孔上帶著幾絲凝重,立在書房外頭低聲與父親訴說著。

  柳時春看著緊閉的書房良久。

  「隨她去吧!她總會想通為父是為她好。當年皇上的戲言傷她太深,所以她才會生氣:但,儘管如此,她總不能不嫁人。這是一個機會呀,咱又不是奢求皇上寵幸她,只是想藉皇上代為作主,給她尋得好夫家。瞧,六月選秀之後,再沒多久就是秋闈大考了,到時全國優秀學子齊聚京師,多得是青年才俊任人挑選,不拘寒門陋戶什麼的,只要配得上寄悠的文采就可以了。我們沒有門戶之見,也願意幫扶其前程,何愁不能給你妹妹尋一樁良緣?而且有康大人在一旁著說兩句,皇上心中自是有底,必會代為婚配的。就算一切謀劃都不成,不過是又回到現在的樣子,並無損失。」

  「可是一旦進宮選秀,又被送出來,那妹妹怕是當真嫁不了人了: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定又有一番淡資嚼舌了。」柳獻宏凝眉說道。

  「再差也不過如此了。外人想要怎麼說,為父管不著,也顧不上,只要你妹妹能好,其它都不重要了。」

  柳時春再深看了房門良久,轉身走出書院,交代道:「走吧,秋闈快到了,你心思還是放在讀書上吧,暫且別擔心這些事了。」

  「是的,爹。」柳獻宏跟著走出去,不再徒勞地在書房外勸解些什麼,留下安靜的空間給小妹去思考。

  如果容貌可以交換,他多希望相貌平凡的人是自己,那麼妹妹早五、六年前就可以覓得好夫家了。可惜了寄悠這樣好的一個女子,卻因為沒有好顏色,致一切被全然否定。這世道,真是太不公平了。

  書房內的柳寄悠並不是沒聽見父兄的談話,也不是不瞭解父親的苦心:她氣惱的其實不是進不進宮選秀的事,而是當了秀女之後,皇上必會因康大人的請求而特意安排她嫁予別人這件事。

  嫁人!柳寄悠暗自咬牙,氣惱地想著這可恨的兩個字。若她真的有心嫁人,就不會把自己留到年紀老大,還放任外頭那些風言風語把她當談資。這才清靜了幾年呢,沒想到好日子竟因為父親的慈心而再也不能悠閒度日。真是太失算了!她從沒想到父親會招呼不打一聲就私下做了這樣的事,讓她完全沒有思考對策的時間,一切就成了定局。

  要她嫁人,倒不如人宮當一輩子受冷落的宮女呢。

  不過,就算想住冷宮、想遠離後宮的爭權奪利,但待在別人家的屋簷下,很難真有一片清靜地能供她過起清靜的日子。再說了,一入宮門深似海,後半輩子被封閉在一方小天地,不得自由、不見天日,簡直就是坐牢,且坐的還是天牢,把牢給坐穿那種。不得自由的環境,再怎麼悠然淡定的心,哪還能心寬度日?她雖然愛鑽研佛理,卻沒興趣每天念佛撿佛豆虛度一輩子。

  思來想去,嫁人與入宮,她都沒興趣,半點不想委屈自己。可恨如今情勢不由人,她竟怎麼也想不出化解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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