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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頁     席絹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到團圓是幾時?

  評評!評評!評評!

  不過是拿別人的詩作來賣弄罷了……

  不過是一首膩得讓人覺得肉麻的情詩罷了……

  難不成龍天運竟以為她跟那些無知的懷春少女一樣,隨隨便便抄來一首詩就會把整顆心給丟了嗎?

  柳寄悠將信拍在桌上,像是無比嫌棄痛恨:但被雙手摀住的面容,卻像是塗滿了胭脂似。

  然後,第二日,又來了一封信,信末又附了一首詩。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怦怦怦怦怦!

  這人!不愧是風流名聲廣為世人知的皇帝!

  肉麻的情詩隨手寫來,半點不害臊的!

  他以為她會為了他這麼點手段臉紅心跳嗎?他以為他寫來這些情詩,就能讓她就範嗎?他以為她會為了他,放棄自己對自由的堅持嗎?還有,當他所有的妃妾日日跑來她面前示威,他以為她會願意成為他後宮的一員嗎?

  就算她如今已是不得不進宮了,但要她心甘情願,作夢!

  她可不是無知而不識詩書的女子,這些詩,書中就有,她自己會看!

  然後,第三日,又來了信,寫了一些日常,說今日黃昏下了場雨,然後,仍然有一首詩附在信尾。

  遙夜亭皋間信步。乍過清明,早覺傷春暮。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澹月雲來去。

  桃杏依稀香暗渡。誰在鞦韆,笑裡低低語。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然後,詩的最後,這個男人似是不滿於她的全無回應,很直白、很霸道地寫了兩個字——回信!

  本來還在為著那「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而失神怔著呢,結果那大剌剌且殺風景的兩字就撞入眼簾,當下把她好不容易被挑動的滿心風花雪月幻境給砸碎滿地……

  於是,第三封信仍然與第一、第二封的遭遇相同,被用力拍在桌几上,發出重重的聲響。

  然後,第四封、第五封、第六封……每日都沒有間斷地固定在她一醒來的時刻,被燕虹送到跟前。

  一封信,一首情詩,柳寄悠日日嫌棄地看著、日日拍上桌面、日日將信夾在厚厚的書冊裡壓著,小心地將每道皺褶給攤平,卻又因為忍不住懷抱著信件入睡而又重複將信紙給弄皺……

  整顆心都被他每日必送來的信件給佔滿,而龍天運要求她回信的行為,也讓她不得不費盡心思去想該回寫些什麼好、怎麼寫才能顯得她沒那麼在意他,卻也並不敷衍他。這真是令她傷透腦筋啊……

  於是她再也分不了神去在意那些日日來到她跟前親熱叫姐姐妹妹的妃嬪們對她說了什麼夾針帶棍的話:沒空去想他的三千粉黛:沒心思去在意自己曾經對「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幻想,甚至漸漸不在乎他對她,可能僅是一時的興趣,很快就會厭棄,為她的人生帶來滅頂之災。

  兩情相悅、兩心相許、一生一世這種妄念啊……

  只要他是帝王,又怎麼可能專屬於她?尤其是在她之前,他早已屬於過無數女人,並育下幾個孩子。既不是先來者,又哪來的底氣去想著讓他只屬於她,再也不理會其他人?憑什麼?

  他現在對她非常好,每日總是念著她,在日理萬機中,還能抽空給她寫信,如此榮寵,哪個女人能不被打動?

  而她,也不過是淪陷在他溫柔情網裡的眾多女人之一罷了。

  這樣一個既霸道尊貴又柔情款款的男人,連她也無法招架。真是一見誤終生……如今表面上的嫌棄冷淡,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裝模作態罷了。

  說到底,還是她心志不夠堅定,沒自己以為的淡泊無求。曾經可以那樣自信自滿,也不過是因為……沒遇見他罷了。

  區區幾首詩,便已徹底將她芳心打亂,她真的,與其他傻女人無異吧!

  可,這世間,又有幾個男人能如他一般,願意去無數詩詞裡尋章摘句,就為了寫給她?就為了應景訴衷情?就為了……打動她的芳心?

  他一個帝王,她何德何能?

  如果……他不是皇帝,那該有多好!

  可他偏偏是皇帝,她還能如何?

  就像他確實覺得她是無鹽女,卻又放不下她,偏偏對她上心,如今仍糾纏著不放,像是還可以熱呼得更久一點。這種事對他來說,也是不可思議的吧?她如此寡淡的顏色,他何致於此?

  所以,他此時是真的喜歡她,不是因為想逗弄她,也不是不忿於她的不馴而想玩弄她的感情。

  於是,一日,她的回信很簡短,只有一句問語一一您為何心悅我?

  問得非常直白、坦率,沒有絲毫羞卻的遮掩,或用隱諱的語句來暗示。

  然後,他這次也回得非常簡單一一情之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於是,她的心,再怎麼不情願,也徹底丟失了。

  日後任憑他想將她的心珍藏或作踐,她都收不回來了,只能任其搓圓捏扁……更可怕的是,她或許還會變得面目可憎,只為了求得他眷顧的一瞥,就如那些圍在她身邊、日日說著酸言酸語的妃嬪那樣,逐漸與他的其他女人無異。她的清高自許,她的淡然自在,她的自尊……

  在愛上他之後,都變得無法堅持,曾經在意於他的帝王身份,如今卻難以再去在意。

  一如他對她不知如何而起的喜歡:她對他,也是再難克制情動。

  「真是冤孽……」帶著一種自暴自棄的無奈,柳寄悠將那封只寫了幾個字的信捧在胸口。

  雪白瑩亮的珍珠紙,像是一隻表降服的白旗那樣刺目,卻是心甘情願。

  於是,她走到桌前,取來一張紅豆箋,即便這次他的來信裡並未向她索要回信,她卻決定回應他。

  既然自己的心已對他高舉了白旗,柳寄悠便不再糾結作態,整個人坦然起來:不管未來如何,不管明天他是否還會捎來甜言蜜語,只要此刻仍是兩情相悅,那她就不害怕讓他知道。

  於是,她毫不凝頓地落筆了,帶著一種暢然快意——

  借問江潮與海水,何似君情與妾心?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覺海非深。

  不過短短四句,龍天運卻是看了又看,一看再看,像是光看著這四句詩,便能看到地老天荒,忘卻時光流終於是,打動她芳心了啊!

  龍天運以為自己會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一如之前每次成功擄獲某個美人芳心那樣:但,並沒有。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點脹脹的,覺得暖暖的,有一種愉悅的感覺在心中揚升,像泡在溫泉裡那樣地適意。

  她,是不同的。

  不管她長相美醜、不管她有才無才、不管她叛逆或溫馴,他就是覺得,她哪兒都好,看哪兒都順眼,就算惹他生氣時,也無法厭棄。

  不管這份不同能維持多久一一畢竟沒有長情的習慣,龍天運自己也無法保證些什麼。但此刻,他是這樣地心儀於她,恨不得能將全天下的情詩都寫給她,讓那些能夠表達他心意的詩句,都嵌人她心坎裡,永永遠遠被她記住。

  書到用時方恨少啊……自幼專注於帝王教育以及聖人之學,對於情詩這樣的閒書,從來是沒多少機會接觸的,若不是那個喜歡到處亂跑的四弟在出宮遊玩時,總是偷偷買些閒書給他看的話,他根本沒機會讀到這描寫風花雪月的詩詞。

  果然,還是讀書少啊!

  此時,安坐在皇輦裡翻看一本詩集的龍天運揚聲問外頭:「還有幾日可至歧州?」

  外頭傳來江喜恭敬的回應:「回陛下,再兩日便可抵達了。」

  是的,此刻龍天運的南巡隊伍已經迴鑾:整個南巡任務,雖然中途出了一些意外,也發生了幾出莫名的鬧劇(比如不少江湖俠女前來添亂……),但因為都導向了良好的結果,所以龍天運對這次的南巡成果是滿意的。

  雖然沒能真正遊玩一番,辜負了江南美景,但他並不覺得可惜,下次再來便好了,到時帶著她一道。

  這時,他的目光不期然定在一首情詩的詩眼上一一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良久之後,他低語道:「若想兩情長久,又怎麼能不求朝朝暮暮?」

  至少,此刻,他很想她,特別想她,恨不得脅生雙翼,朝她的所在飛去,最好下一個眨眼就出現在她面這慢悠悠的儀仗、慢悠悠的皇輦啊,雖然舒適,卻慢得讓人心焦,讓他一顆渴盼的心愈加煎熬他只好按捺著所有浮躁情緒,專心想著她。

  想著,她是否如她所寫的詩句一般,對他有著相同的想念?

  真想好好看看想念他的她,是怎生的表情?一定很美吧?

  幸好,他是一個帝王,可以用任何方式擁有她。

  他知道她不喜歡他是個帝王:但如果他不是帝王,又怎麼能得到她?

  「想是……再也沒人能如你一般,教朕這般費盡心思了吧?」修長食指點了點她的來信,唇邊抿著不自知的微笑,不明白為何只是想著她,就能滿心欣悅:不明白為何在得到她的芳心之後,並沒有像往常那般很快褪去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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