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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單飛雪    


  阮罌嚇得立刻收心,乖乖練劍。不敢惹他生氣,他說過喔,隨時會變卦不幫她的。

  不久,她就練得汗如雨下了,專心到沒發現師父三不五時瞥來的目光。

  他叫阮罌別分心,自己卻分了心。穿紫衫的阮罌,日光中使勁揮劍,長長黑髮如絹飄散,紫色裙擺飛蕩,漫過了芒草。那畫面綺麗夢幻,害他心神不寧。不過,當阮罌面轉向他,他便低頭,裝看書。不讓她發現他的注目,心被這丫頭擾亂。

  自從拜了司徒劍滄做師父,為了西域大計,阮曲百忍成剛,委屈求全。在娘親面前,努力裝乖,好取得信任,便宜行事。

  但凡女子們從小都要學描花刺繡、紡紗織布、裁衣縫紉等活計。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不讀詩書沒什麼,不懂女紅卻不可饒恕,身為阮府的千金小姐,怎可以不會女紅?將來嫁去高家,丟臉哪!這女紅,每每就是阮夫人強逼女兒的功課。以前老是逃避學女紅,嘿,這兩年來,阮罌突飛猛進,就為著讓母親放心,不要再緊盯著她。

  瞧,瞧哪,

  阮夫人跟高夫人窩在房間的窗戶前,偷望亭子裡的阮罌跟高飛揚。

  「你看,阮罌刺繡的樣子多美啊!」

  「喲,這丫頭將來一定是好媳婦。」高夫人讚賞,等不及要將阮罌娶進高家。

  可不是嗎?

  那坐在亭裡的阮罌,如今出落得益發標緻了。靜靜刺繡,神態矜持端壯、體現著「靜專」兩字。原本就出色的容貌,更顯得清雅卓麗。在她身旁的高飛揚,時而揚眉,時而按住胸口,時而仰頭歎,想必是震驚於阮罌的刺繡神技。兩位夫人滿意極了,阮罌跟飛揚,絕配啊!

  「我就知道阮罌好,還上香問過祖宗,連他們都喜歡阮罌。」高夫人心花怒放,阮夫人得意洋洋。

  「不是我愛誇自己的女兒,」她拿出阮罌的作品,荷包、香包、錢囊等等,秀給高夫人看。「瞧,針腳均勻,填色準確,其精細就算稱她是本城女紅狀元也不為過啊。」

  「是啊是啊,妹子真會教女兒啊。」

  「哈哈哈,咱看也看夠了,走,喝茶去吧。」兩位夫人笑咪咪地離開了。

  亭裡,看她們走遠了,阮罌立刻扔了繡布。「走,出門了。」她急著去找師父。

  高飛揚撿起繡布檢視,批評道:「這個針腳收太緊。你要多練習,不然早晚會穿幫。」

  「那個你做好了嗎?」

  「喔。」高飛揚從袖內抽出一塊錦帕,上頭繡著鴛鴦戲水。「拿去。」

  阮罌收下,這樣,明兒個娘要是問起,她就能交差了。

  原來,方才兩位夫人讚美的,那針腳均勻,填色準確,其精細就算稱是本城女紅狀元也不為過的,是出自高飛揚的一雙巧手哪!假以時日,兩位夫人要是知道真相,不知還會不會笑得那麼開心得意哩!

  高飛揚常來找阮罌出去,他是阮罌上山找師父的擋箭牌;而阮罌則是高飛揚出去跟王壯虎約會的障眼法。兩傢伙可說是互相利用,天衣無縫,各得其利。

  每次出門,高飛揚跟王壯虎碰頭了,阮罌就去山裡找師父。到黃昏,高飛揚送阮罌回家,就這麼著,大人歡喜放心,孩子們高興如意。

  看吧,為了得到喜歡的,費心思,拐大彎,去達到目的。為達目的,阮罌這廂對師父可說是永遠笑盈盈地,畢竟師父是她通往夢想國土的唯一路徑,師父教她好多事哩!

  今兒個,到了教阮罌賺錢的時候了。司徒劍滄告訴她,先有本錢,才能開始賺錢。只要阮罌有五百文錢,就有辦法教她在五年內將五百文變成五萬銀,有了五萬銀,去西域的花費就夠了。

  阮罌沒有五百文錢,若跟母親要,她會起疑。

  阮罌思量道:「我一個月零用只有五文錢,那要多久才有五百文錢?」悲哀啊,雖然是阮家千金,但是娘認定節儉是美德,只給阮罌少少的零用。

  「八年又三個多月。」司徒劍滄答道,他在宣紙上,描著新設計的兵器圖騰。

  阮罌替他磨墨。「我現在十五歲,那等我有五百文錢是幾歲?」

  「二十三歲又數個月。」

  阮罌眨眨眼,瞭解。「我二十三歲有五百文錢做本,再加上五年賺錢的時間,才會有五萬銀,那時我幾歲?」

  「你沒腦子嗎?自己算。」司徒劍滄冷冷道。

  看吧,真討厭,這就罵人。師父就這樣,很刻薄,可,她還是笑咪咪地,不生氣,不生氣,師父是她通往夢想國土的唯一路徑!每次師父惹惱她,阮罌就將這句話默念一遍。

  她伸出指頭算了算。「是……二十八?」

  「是。」

  「二十八歲才能去?」

  「能讓你二十八歲去西域已經很快了。」說得很驕傲哩。

  「我知道更快的辦法。」阮罌伸出手。「借我五百文錢。」

  「為什麼要借你?」

  「徒兒有困難,基於師徒之情,師父該幫,這才是好師父。」這跟師父學的,師父很會分析道理,她也學會分析道理。不管有什麼要求,都要講得很有道理,才能說服別人認同你的道理,就算是個歪理,也要講得瞼不紅氣不喘,很像回事,唬得別人一愣一愣地,順著你的理走,誤以為歪理是真理。以前阮罌很衝動,現在,她跟師父相處久了,開始會花心思去說服別人了。

  簡單來說,阮罌變了,變得狡猾。這是好事,將來去西域她要是碰上問題,會冷靜聰明地解決,而不是莽撞衝動地把事搞砸。她最大的毛病就是衝動,這一兩年來司徒劍滄硬是改掉她這個毛病。

  聽完徒兒的妙論,司徒劍滄點點頭。

  「講得好。」

  「答應借我了?」

  「我問你,做徒弟的該不該聽師父的話?」他頭也沒抬,手也沒停,還畫著繁複的圖樣。

  一該。」師父有兩個腦子是不?阮罌常這麼懷疑,他老是邊應付她、邊畫這麼複雜的東西。

  「師父要你別去西域,行不行?」

  「不行。」

  「那麼你有沒有聽師父的話?」

  「沒有。」

  「你不聽師父的話,就不是好徒兒。你不是好徒兒,為什麼我要當好師父?」

  「……」阮罌看著師父,答不上。

  「還有問題嗎?」

  「……」

  「沒有了?」

  「……」她無力反駁。

  「好,既然情勢如此,你就接受二十八歲才去西域的命運。」

  命運之神,何等殘酷?教阮罌無力抵抗,只得低頭。

  司徒劍滄氣定神閒地繼續繪著圖,阮罌焦頭爛額地,努力想對策,怎麼讓師父肯借錢?

  「你喜不喜歡布?」

  「怎麼?」

  「我家開布行,我拿布跟你換錢。」

  可造之材,說服不成,來談交易了。司徒劍滄微笑,這丫頭越來越聰明,是他教出來的。呵,很有成就感。

  他擱下筆,轉頭,笑問:「師父要布幹麼?」

  「布可以做衣服,我家的布,品質保證,全京城的人,一半以上都來我家買布。師父可以有很多新衣穿,多棒啊。」

  看他啜了口香茗,像在考慮了,阮罌更賣力地說:「我們阮家布行是織染署公認所有布行中,顏色染最好,供色最齊全的。紅有銀紅、水紅、猩紅、絳紅、絳紫。黃也細分了鵝黃、菊黃、杏黃、金黃、土黃、茶褐等六。」

  「唔。」司徒劍滄頗為肯定地點點頭。

  大受鼓舞,阮罌更起勁道:「不只紅黃兩色,連青和藍色也細分有蛋青、天青、翠藍、寶藍、赤青、藏青。綠有葫綠、豆綠、葉綠、果綠、墨綠……」

  「阮罌——」司徒劍滄打斷她的話,問:「師父穿過別的顏色的衣服嗎?」

  阮罌怔住。「沒有。」師父只穿白的。

  「這就對了。」簡單幾句就毀了她的「色」誘計。

  「可是,我們也有漂染的白色,你還是可以拿去做衣服,添些新衣啊。」

  「師父的衣服是不是都同個樣式?」

  「是。」

  「可見得,你師父不熱衷買衣服,對我來說,衣服五件就夠了,為什麼要花五百文去換我不需要的?再說,拿了布,還得花錢找人裁衣服,加起來就不只五百文,對不需要的,要一而再再而三花費,是不是很蠢呢?」

  他笑咪咪、笑咪咪,笑得阮罌氣呼呼、氣呼呼。

  「是不是啊?阮罌?你說是不是啊?」慢吞吞重複問,非要她承認失敗。

  「是啊……」馬的咧咧哩!阮罌瞪師父,就像瞪個棘手的麻煩人物。終於明白,爺爺為什麼常罵粗話,有時,碰上很挫折的事,唯有罵粗話能發洩。

  司徒劍滄朝窗外望一眼。「唉,再說下去,天都黑了。別浪費時間,去練劍。」

  「等一下。」

  「嗯?」

  「師父,你吃的東西簡單,用的東西很少換,平時沒娛樂活動,沒朋友所以也不常出遊,你幾乎不花錢,師父,你根本什麼都不需要啊。」對個慾望極低的人,怎麼談交易嘛!

  「是啊。」她倒是觀察得很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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