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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單飛雪    


  為了找死亡之蟲,消失五年多,爺爺有沒有看見死亡之蟲?她不知道。她想問,但沒辦法問,因為爺爺的耳朵沒了,聽不見。就算聽見了,爺爺也沒嘴巴答,爺爺的嘴巴也沒了。沒了耳朵、沒了嘴巴的爺爺,或許還可以試著用眼神做溝通,可是就連眼睛,爺爺都沒了。這就麻煩了!

  她爺爺不是走回來的,是窩在瓶裡,化成白粉,讓陌生商人帶回來的。商人說,兩年前,跟駱駝商隊往絲綢之路做生意,遇上隻身在荒漠中旅行的爺爺。

  商人讚歎。「沒想到八十幾歲的老人,竟能在戈壁沙漠生活。」

  爺爺加入他們的商隊,後來生病了,死前,托商人將來若去長安,將骨灰送去阮家。

  看見骨灰,阮罌的爹怎麼說的?

  他哭著說:「真傻啊,放著我給他的榮華富貴不享受,跑去野蠻地方受苦,命都沒了,找什麼死亡之蟲?值得嗎?」

  阮罌心裡犯嘀咕。「難道像你這樣一天到晚飲酒作樂,吃到肥肥,拈花惹草,讓妻傷心,才叫聰明?」

  娘呢?娘又是怎麼說的?

  娘也哭。「早勸他年紀大了,別想著往外跑,就不聽,如果聽我的好好待在家裡,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說不定還能活過百年……」

  阮罌心裡又嘀咕。「是是是,像你乖乖待在家,溫良賢慧,持家有方,把咱家搞得家大業大,結果呢?」阮彎心裡哼哼嘖嘖。「你開心嗎?」

  爹又跟變成骨灰的他爹說:「可憐的爹,你不知道你終於有孫子了啊,而且是三個哪!」

  此話一出,二娘柳姚姚立刻拽住她的三名死小孩,跑上去對著爺爺的骨灰哭,並認夏地虛情假意,哭得好像肝腸寸寸斷。這時,阮罌的娘臉就綠了。三個寶貝孫子,她呢?只一個女兒。

  阮罌覺得很荒謬,爺爺死在西域,還頂不賴的,她才不哭哩!那樣勝過悶在這裡,庸俗到老。還有件大事,阮罌沒跟師父說,而且還是個不得了的大事。

  二月九號,高家就正式提親了。這陣子兩家長輩,來往密切,交往熱絡,可以說除了正式提親外,其他關於成親日、地點、嫁裳、餅大小,等等等兩家都密切商討過。阮罌跟高飛揚這兩位事主,反被落在一旁,沒人問意見,也不需問,反正安排操度的都是這些長輩。真正高興的,好像也只有他們。

  高飛揚愁眉苦瞼,連著幾天跟阮罌訴苦,埋怨不能跟真正喜歡的壯虎成親。可這傢伙埋怨歸埋怨,還是認命地聽任安排,不反抗,敢情只是抱怨來玩的?抱怨來應景的?

  嗟,沒原則。阮罌呢?阮罌也表現出最大的熱誠去配合大人們,就當是她離家前的最後一場表演吧!

  爹娘問她:「嫁裳這個款式好不好?」

  「好。」難道我說討厭紅嫁裳你們會聽?去——

  爹娘說:「成親日就訂在下月六號如何?」

  「行。」難道請你們訂在百年後的一月七號你們肯?嗟——

  高夫人望著阮罌肚子說:「罌罌以後要努力幫我們高家多添幾個娃娃喔,尤其是男娃娃。」

  那句「男娃娃」,讓站在高夫人旁的阮罌的娘,瞬間變成一朵枯萎的老花。

  當下,阮罌沒回話,微笑作答。

  看吧?悶死人了,什麼跟什麼嘛?每天關心的都是這些芝麻綠豆大的事,阮罌想像遙遠西域,想到即將去探險,熱血沸騰哪!

  阮罌預定二月九號這天晚上,要來個義無反顧,牽連阮府上下,連著高家,四十幾口人畜的逃婚行動。這逃婚行為,很快地會被好事者大肆傳播,成為二月長安城最熱門的大消息,阮家布行的千金阮罌,毀了跟高大爺獨子的婚約。唉呀,光想就覺得這事不得了、嚇嚇叫。

  畢竟小時候蹺家,阮家還只是個經營小布行的普通人家。阮罌再放肆,都不會變成大消息。而今十八歲了,阮家布行在城內外有很多分店,她成了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千金小姐蹺家逃婚,自然更擲地有聲。

  再加上高九戈大爺的酒館生意旺旺旺,連朝中都有靠他贊助籠絡的官,算是有頭有臉大人物。那麼阮罌這一蹺家逃婚,果真要轟動長安城。她這臨別一蹺,也算蹺得轟轟烈烈,氣勢磅礡,不枉阮罌是大冒險家阮奇石的孫女。

  萬事俱備,東風不欠,很順利,都很順利。

  五萬白銀帶上,要乘的馬買好停在馬販家。師父精心繪製的地圖,路徑都背熟,更替的衣裳全備好。九日傍晚,阮罌先去跟大廚告別。

  在灶房,大廚握著阮罌的手,眼都哭腫了。「小姐,一路順風。俺做了粗糧,您帶上,沿路不要餓著。」大廚看著阮罌長大,他有腰痛的職業病,大小姐好幾次主動幫他推拿,何德何能啊?他知道小姐特立獨行,志比天高,更明白小姐的西域大計。

  阮罌拍拍大廚的背。「酒少喝一點,以後喝醉,可沒人幫你掩護了。」

  再到下人住的後屋去。到此為止,都還很順利,很順利。後屋大廳,共十二個男僕七個女婢,早等在那兒,給小姐送行。

  「小姐,我會記得你對阿花的好,要不是您,阿花的弟弟到現在還在受苦呢。」阿花的弟弟有氣喘,是阮罌主動請大夫看好的。

  「小姐,我會記得你給我吃過的那些好東西。」貪吃的勤兒,常讓小姐請客呢!

  「小姐,我也會水遠惦記著您。您是俺的恩人。」說話的是王星星,之前惹了某幫派老大,是阮罌幫他擺平。當時怎麼擺平的?她喬裝成黑衣人,跑去砍得那個幫派差點瓦解。

  阮罌拜託大家:「往後,請各位代我孝順我娘。」

  「沒問題。」

  「一定。」

  到此為止,也都還很順利,很順利。

  剩下最後步驟,見娘最後一面,喔,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可憐的娘。走進娘的房裡,見她娘親正伏在桌前,正在縫著什麼。

  「不歇著,還忙什麼啊?」阮罌過去瞧。

  「就一點針線活。」阮夫人抬頭道。

  嘎——這一抬頭,把阮罌嚇退三大步,怎回事?母親眼下有大暗影,兩頰凹陷,面色臘黃,笑容疲憊。

  「娘在給你做鞋呢,娘要你穿上這鞋,讓你一路好走,將來在夫家快快樂樂的。」

  「別累壞了。」阮罌心虛地笑了笑。

  阮夫人縫得起勁。「不累不累,你是我的寶貝女兒,啊!」不小心讓針戳到。

  「小心。」阮罌忙拿帕子,幫母親擦去指尖的血漬。「別做了,用買的就行了。」

  「幫你做鞋,娘高興啊,就算讓針刺幾下又有什麼關係?不痛的。」

  「晚了,歇著吧。」

  「不,娘要快點做,因為娘還有——」阮夫人去打開衣箱,拿出袍子。「這袍子也是要讓你帶去高家穿的,還沒繡完呢!還有這個……」又撈出一件裙。「這裙也快繡好了,娘特地繡了能帶來好運的鳳凰,還有這個——」

  還有?阮罌面色發白,愣在牆前。「娘,你會不會做得太多了?」

  眼看娘陸陸續續拿出未完成的荷包、手絹、衣裳、裙子、襯衣等等,全是打算在阮罌出嫁前做給她的。怪不得容貌憔悴,面色枯黃,這樣搞下去,還有命嗎?

  阮罌既沒高興,又不感動,只覺得有很大的壓力。她就要蹺家到遙遠的西域去,留下爛攤子讓娘收拾了哪。

  阮夫人笑容恍惚地說:「我不累……真的。我開心哪,你能嫁到好人家,我放心了。這是娘最感到安慰的……」

  呵!阮罌哭笑不得,娘的行為,害她想到高飛揚前幾天在茶樓說的話——

  「我不像你那麼任性,我們做子女的就是要聽爹娘的話,要體諒生養我們的父母,再怎麼放肆,也不能不顧他們的顏面,做出大不孝的事……」

  剛剛鬥志高昂,一切都順利得不得了,可是,一面對娘,她忽地整個人虛掉。阮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娘。親情真是最綁縛人的束西,眼看娘這麼興奮,連笑容都恍惚,萬一發現她逃婚,會不會崩潰啊?

  阮罌試探地問:「娘……女兒,可以跟你說說心裡話嗎,你願意聽嗎?」

  「傻丫頭。」摟住女兒,拉她坐在床沿。「咱母女還有什麼不可以說的?」

  「什麼都能說?」

  「跟自己的娘還有什麼不能講的。」

  「我不嫁高飛揚。」她咬牙一口氣講完。

  阮夫人反應很快,馬上跳起,瞪住女兒。表情像天上突然打大雷,或眼前有豬飛過,整個人呆掉。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再問一遍。

  「我不想嫁高飛揚。」再說一次。

  現在,阮夫人的表情好像面對的不是親生女兒,而是個陌生人,她一副聽不懂不瞭解的樣子。

  「我甚至想逃婚,這親事是你們訂下的,你覺得對我好,但我不喜歡。我想退婚,只有退婚,我才會快樂,你希望女兒快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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