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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陳毓華    


  ☆ ☆ ☆ ☆ ☆ ☆ ☆ ☆ ☆ ☆ ☆ ☆ ☆ ☆

  一瓢水回來剩下小半瓢。

  她氣喘臉紅,腳下的鞋都是泥,怕是走了不少遠路才拿來這瓢水。

  他毫不客氣的喝了一大口,然後準備拍拍屁股走人。

  她把水瓢裡剩下的一點水放好,撒開小腿追出來。「大叔,你不多留一會兒嗎?」

  「留下來做什麼?」他不習慣在一個地方逗留,到處遊蕩的他沒有想去的地方,沒有歸屬。

  山川海晏,這塊古老又疲倦的大地……好生無聊啊!

  她歪著頭,很認真的想,「識字,我可以教大叔識字。」

  她像是發現新大陸,笑意漫溢的眼有著真確的天真爛漫。

  這不起眼的小東西竟敢說要教他東西?

  她一點都察覺不到他身上森森的妖氣嗎?人跟妖在一起,誰吃虧?她娘連這點都沒教嗎?

  怕他不信,也不想,她盡其所能的把自己所學的都抖出來。「除了認字,虎妞還會三字經、百家姓……還有很多很多……」

  說很多、很多是有那麼一點點的言過其實啦,畢竟她年紀太小,懂的也不過就她爹反反覆覆教的幾篇文,希望他不要介意的好。

  他不吭聲,用比墨還要黑的眼珠瞄了瞄她。

  什麼三字經,什麼百家姓他壓根沒聽過,魔學字有個屁用?要是被同類知道,怕不笑掉大牙吧!

  「我不識字也活了那麼久……」

  「不一樣,」她大搖其頭,可以想見長大後酸騰騰的書獃樣。「爹說,讀書可以陶冶人的性情,可以為國家做事,齊家、治國、平天下都要從讀書開始。」

  「妳真可憐,這麼小就迂腐的嚴重。」幸好命不長。

  虎妞不解的眨眼。

  她說錯什麼嗎?

  好像沒有不是……

  他轉身回小屋裡去。

  就待下吧,反正,不管去到哪還是無聊,有只小麻雀吵著,也許能打發少許的無聊時光。

  虎妞歡呼了聲。

  從這天開始虎妞開始了她的小老師生涯。

  不過,困難度很大。

  要求一隻魔聽話就像要求他變好人一樣的難,要求他專心更不可能,心情好,就歪歪斜斜的默個字交差,心情差,一連幾天不見人。

  她很辛苦的搜集馬羊的毛,為他做毛筆。

  翻了衣櫃,找出爹的衣服讓他替換。

  他才不甩,看也不看一眼。

  他沒定性,心血來潮的追著魑魅從北到南,回過頭來,去了大半年。

  時間對他沒有意義,對虎妞卻不然。

  茅屋裡的哭聲驚天動地。

  用木條拼湊的床上躺著小小的人形,上面連白布也沒有。

  那個被虎妞稱做爹跟娘的人就趴在上面哀嚎哭泣。

  夭折了啊。

  他黑湛湛的眸閃過一抹什麼,那是他也不明白的情緒。

  魔在門前站了下,眨眼,消失不見,地上留下他在路上隨手折來的一簇野花。

  ☆ ☆ ☆ ☆ ☆ ☆ ☆ ☆ ☆ ☆ ☆ ☆ ☆ ☆

  白駒過隙,沒等過誰的時間又往後挪了百年。

  青衣,素褂子,一條烏溜溜的辮子在腰際,末尾用紅繩繫著,懷抱裡用手攢著的是母親交代要給米鋪老闆娘的新袍子。

  她和寡居的娘親開了家小小裁縫鋪,她負責跑腿,母女倆勤儉和氣,倒也湊合著過日子。

  要過年了,鋪子裡的生意明顯增多,改袍子、裁新衣、添棉花,娘的手忙的沒一刻能停。

  她也沒能偷懶,上屋、下莊、胡同、長街的跑,萬一接到要求多的客人來回跑上幾趟更是常有的事兒,兩條腿兒只能像鼓似的天天打點,連喝杯涼茶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她不埋怨,反而希望小鋪的生意從年頭到年底都能這麼好。

  米鋪子的老闆娘就住這條街盡頭,難纏的客人,她屬第一名。

  手裡揣著的新襖子添了兩層的棉,這下總能讓百般挑剔的老闆娘滿意了吧?

  「欸,小姑娘,妳一個人嗎?」

  低著頭趕路的她才聽見雜沓的腳步聲,小巷子已經被一群游手好閒的混混擋住了去路。

  她想回頭,有個男人嘻嘻哈哈飛快伸出胳臂攔住。

  硬闖?她沒那膽子。

  騎虎難下。

  「妳一個人拿那麼大的包袱,很不方便吧?我可以幫妳唷。」油腔滑調,壓迫性的身軀越是往前移。

  「啊,不用、不用,我拿得動,謝謝各位大哥的好意。」

  「不謝、不謝,小姑娘不要客氣,我們兄弟都是見義勇為的好男人喔。」鹹豬手垂涎的想住人家小姑娘肩上搭,卻被伶俐的閃了過去。

  可是閃過一隻豬蹄膀,更多的爪子卻更靠近。

  「你們很煩吶,就說不必了!」

  最大的一隻壓頂似的捱過來偷襲,她慌張的往旁邊躲去,真不公平,男人跟女人的身體差距這麼大。這些混市井的混混就愛欺負她這樣的落單女子,調戲、吃豆腐,真有種,為什麼不上戰場打仗去?

  巷弄小得很,兩人擦身過去還要客客氣氣的讓一讓,她這一退,無疑只能充當牆壁上的麵餅任人搓圓捏扁了。

  失算、大大的失算!

  下次要記取教訓,別貪快走小路了。

  「娘子,妳走這麼快,害我差點跟不上。」聲音跟人平空出現,一出現就近在咫尺,舒伸的猿臂將一干豬蹄掃開,簡單又乾脆。

  「你……」她瞠大黑又圓的眼寫的明明白白──認錯人了,公子。

  「噓。」他把食指放在唇上,用眼神示意。

  她要夠聰明就知道別聲張。

  「娘子。」

  她還沒能說什麼就被溫熱的臂摟入陌生的胸膛。

  「原來是有主的。」色迷迷的眼可惜復可歎,好好一塊到嘴的肉……

  「太難看了,快滾!好幾個大男人欺負小姑娘,算什麼!」這些垃圾竟然還不知道要夾著尾巴快逃!

  「你少管閒事!」

  「我叫你們滾!聽不懂人話的人渣!」

  「少瞧不起人!」

  歹念橫生,示意同伴們一起動手撂倒阻礙物,他就不信這麼多只拳頭打不贏一雙手。

  「我勸你別試,要不然會死的很難看!」他不恫嚇人,實踐才是他通常接下來的手段。

  「我們一個人一根手指就把你壓扁了,臭屁什……」本來掄起拳頭來的人突然全身打了個機伶,不由自主往後退的腳步踩到了其他人的。

  夭壽啊,那是什麼眼睛,居然泛光,像是要把人往裡面吸的黑洞泛著陰森森的綠光。

  「你幹麼踩我?」

  「綠……綠……妖怪啊!」又黑又綠的眼睛,是人絕對不可能有那樣的眼。

  「妖?老天!大白天見鬼啦!」一個迭一個,紛紛逃命去了。

  「感謝公子的見義勇為,啊──」感謝的話還沒說完,身子一輕竟然飄飄的往上升。

  她只能攢住她假冒相公的衣領,目瞪口呆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在、空、中。

  「追我的東西來了,妳先避一下,被他們碰撞了要晦氣的。」他也不解釋,躍上屋頂,把她往安穩的地方一擺,也沒管她是不是站安穩,會不會摔得四腳朝天,又縱身飛撲而下。

  有嗎?她沒看到人啊。

  「啊……公子我還要去送貨,我不能在這裡……」她徒勞的想解釋困窘……但是,這裡?她靈活的眼珠很不小心的瞅到空蕩蕩的四周……腳下有股子風刮過去,涼颼颼的,怎麼會呢?

  她乾笑,不知道哪個有錢人家的屋頂,好幾層樓高耶。

  嗚……嗚……她軟了腳,慢慢把身子萎下去,很慢很慢地……手抱包袱,好恐怖的啦,誰來帶她下去?

  就這時候,許多奇形怪狀,無以名之的妖獸從半空、從泥土、從任何空間裡鑽出來,數以千計,把他整個包圍住。

  她怕歸怕,可是屋頂下的景象更叫她揪緊了心。

  那些到處冒出來的東西先不管是什麼,他一個人……沒問題吧?!

  只見他氣定神閒,緩緩伸出的手心生成一片瑩亮光團旋轉飛舞後化成刀刃,光刀去向之處,那些妖魔鬼怪全變成碎片,化為灰末般的殘渣。

  有些沒義氣的怪物看見情況不對,抽腿就跑。

  不消片刻,他回到屋頂。

  「抱牢了,眼睛別往下看。」像是知道她心裡打什麼主意,叮嚀在她頭頂上響起。

  重新抱著小姑娘在屋頂跟屋頂之間跳躍飛騰,如履平地。

  「他們……追著公子跑的那些……是什麼?」久久沒有聲響,只有颯颯的風聲貫過耳畔,新奇的感覺壓過忐忑的心了。

  「一些不成氣候的百鬼。」

  「鬼?」原來是真的。

  本來只有睜開一條縫的美眸倏然睜大,就連扯住對方布料的手勁也不自覺的加大,大到他低下頭多瞄了她一眼。

  「怕嗎?」

  她誠實的點頭。

  「你好神氣,一下就把那些鬼趕跑了。」

  「我是魔。」

  「可是──你很暖。」像人一樣。

  她在跟他聊天嗎?這股氣魄還是沒變!

  「請問公子貴姓大名?」

  「我沒名字。」屋頂之旅結束了,他翩翩落下,一片荒地,不引人注目,也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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