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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簡瓔    


  語畢,還外加一聲威嚇十足的語助詞。

  「是映文嗎?」

  然而沒有嘈雜的背景音樂,彼端,一道溫柔而悲傷的婦人聲音傳來,讓她足足愣了好幾秒。

  這是誰?

  「不好意思,剛剛失禮了,請問您是哪一位?」對方的語氣對她是既溫柔又熟稔,然而她卻完全認不出人家的聲音來。

  「我是小芃的母親。」溫柔婦人說。

  聽到這裡,公孫映文立即坐了起來,精神全回來了。

  「原來是伯母啊。」笑容立刻充盈了她的眼,她熱切地問候著對方,「好久不見了,您好嗎?」

  方芃是她在哈佛的同學,兩人同住一棟學生宿舍,感情好到每晚輪流睡對方的房間,當時的她們都有一股千金小姐的驕氣,可是卻臭氣相投極了。

  方家在法國南部經營飯店,因為懶得舟車勞頓,所以方芃不喜歡回去,每逢假期,她的繼母--也就是電話裡那位自稱是方芃母親的好好婦人,總會不辭辛勞到美國來探望方芃。

  方母會在她們宿舍住上幾天,替她們煮好多家鄉菜讓她們兩個大女生解饞,這總是令她羨慕不已,因為她的母親從來就不會想去看看她這個女兒過得好不好。

  「映文,這個時間打給妳,不知道有沒有打擾到妳?」

  她爽朗一笑。「沒關係,現在是台灣時間十一點半,不過我是夜貓子,都很晚睡,您不管多晚打給我都很方便。」

  奇怪了,她總覺得方母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好像哭了很久似的,難怪她剛剛一時之間認不出來。

  「映文,妳是小芃最好的朋友,她總是念著妳,嚷著將來要妳做她的伴娘,所以我想……我想這件事有必要第一個告訴妳……是這樣的--」方家的女主人吳芝嫻吸了吸鼻子。「剛剛醫生宣佈小芃已經不治了,雖然大家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妳……妳不要太難過才好……」

  才說完,公孫映文就聽到對方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無法回神,腦中嗡嗡作響,好像有人突然在她腦門打了一劑麻醉,讓她暫時不能思考。

  不治……

  方伯母說小芃不治……

  「不治」的意思就是一個人沒辦法醫好,死掉了,才叫不治,不是嗎?

  可是,小芃怎麼會不治呢?

  那樣活活潑潑、健健康康的一個小女人,去年她來台灣玩的時候,她還請了兩個星期的假,開著車,兩個大女生就這樣環島去了,一路上瘋瘋癲癲的,買了一車子的紀念品和土產。

  這樣的小芃怎麼會忽然說死就死呢?

  不不,她不相信,今天一定是愚人節,小芃最皮了,她一定是串通了她母親來開她的玩笑!

  「小芃是前天在義大利出的車禍……跟她……跟她同行的同伴傷重昏迷……小芃雖然急救了二十四小時,還是救不回來……」

  耳邊是吳芝嫻夾雜著抽噎的斷續說明,但是公孫映文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拿著手機的手指已經變冷變冰了。

  她最好的朋友方芃死了……

  方芃死了……

  她感覺到床好像會轉,坐在床上的她也跟著三百六十度的在旋轉。

  今天,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天啊?

  ☆ ☆ ☆ ☆ ☆ ☆ ☆ ☆ ☆ ☆ ☆ ☆ ☆ ☆

  一路上,包括在機艙裡,公孫映文那足以蓋掉三分之二面孔的超大墨鏡始終沒拿下來。

  她的雙眼已經腫得連她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所以她不想拿掉墨鏡,不想看到鏡子時提醒自己那件令人傷感的事。

  方芃離開了這個世界,此行她要去參加她的喪禮。

  她總是說她要去方家的度假飯店看看,沒想到第一次的拜訪居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人世多無常,不是嗎?

  去年今夜,同醉月明花樹下。此夜江邊,月暗長堤柳暗船。故人何處,帶我離愁江外去。來歲花前,又是今年憶去年。

  她輕吟著一首她與方芃都愛的詩詞,感觸油然而生。

  「方芃、方芃,從今爾後,我公孫映文要和誰去追憶大學生活的種種趣事呢?我們這份夜夜促膝長談的情誼,又有誰可以替代得了呢?」

  她問著自己,然而已經沒有人可以回答她了。

  帶著感傷不已的心情,她幾乎沒睡的抵達了法瑞邊境。

  方家在蕾夢湖畔經營的度假城遠近馳名,她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

  這個小鎮坐擁白朗峰壯麗的山景與蕾夢湖的靈秀之氣,水色引人入勝,一到鎮上,她渾身的毛細孔就彷彿自動張開了,迎接著自然的氣息與天地間的水氣。

  體恤喪家的忙碌與悲傷,她自動自發拎著行李找到了與度假城距離不遠的蕾夢莊園。

  秋陽裡飄散著花草的氣息,她終於摘下了墨鏡。

  她動也不動,靜靜凝視著眼前那紅色石牆和磚瓦屋頂的典雅建築物,想像著方芃奔跑在其中的畫面。

  方芃喜歡笑,有著銀鈴般的笑聲,宿舍裡常充滿著她開朗的笑聲,想必這棟房舍裡也是吧?

  一抬眼,她看著二樓窗台上鮮艷搖曳的不知名花朵盛開,有種錯覺,彷彿方芃會從那裡探出頭來,笑著對她招手似的……

  猛回神,一張男性的面孔躍進她眼簾。

  門廊裡佇立著一個男人。

  對方的身材高大挺拔、寬肩長腿,一身俊挺的黑色西服包覆著他乃勁有力的體格,炯亮有神的雙眸正瞬也不瞬的打量著她。

  「妳是公孫映文嗎?」男人沒有打量她太久,在她主動發現他的存在之後,趨前詢問。

  她點了點頭,總感覺方芃驟然辭世之事還震撼著她,她平時自以為是的精明足足掉了一半。

  「幸會,我是雷榮森,方芃的大哥。」

  男人對她禮貌性質的伸出了手,她被動的與他一握,頃刻間感覺到他的掌心厚實有力,還佈滿了粗粗的繭,這不是一雙文人的手,但卻相當的男子漢,她不由得注視著他。

  雷榮森--

  這個名字有好多的木。

  她不止一次的從方芃口中聽過這個名字,他是方芃繼母帶來方家的孩子,和方家沒有血緣關係。

  但是,她知道方芃和這個沒血緣的兄長很親,經常大哥長、大哥短的提到他。

  方芃的游泳是他教的。

  方芃的吉他是他教的。

  方芃的第一隻寵物狗是他買來送她的。

  方芃第一次偷嘗紅酒是和他一起躲在倉庫裡喝的。

  方芃失去初戀那晚是靠在他懷裡哭泣的……

  這個男人對方芃而言別具意義,亦父亦兄亦友,甚至每次方芃提到大哥時那晶燦的笑眼,她都會取笑方芃是否有戀兄情結。

  而今天她終於見到雷榮森的廬山真面目了。

  她有種感覺,聞名不如見面,這個男人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吸引力。

  他有一雙英氣勃然的雙眉、霸氣十足的野瞳、高挺的鼻樑和堅毅的唇線,體魄剽悍高壯,比例則非常均稱。

  他不怒而威的俊臉透露著精明與敏銳,他像是渾然天成的領導者,然而另一股不是滋味卻悄悄浮上她的心頭。

  她知道,雷榮森沒有在第一眼被她絕麗的外型給電到。

  從來,美貌就是她自恃的。

  她自認為是造物者精雕細琢的完美藝術品,身材窈窕修長,肌膚從來就不需要防曬也白皙無瑕,遺傳自母系的自然鬈令她的大波浪長髮顯得嫵媚極了。

  她是濃眉大眼的代表作。

  修眉、眼線與假睫毛向來是她不屑碰的彩妝品,她嬌俏的挺鼻立體到常有人誤以為她化妝時打了鼻影,而她的櫻桃小嘴則得天獨厚的擁有玫瑰般的色澤,只要隨便抹抹護唇膏就動人不已。

  她通常是在第一眼就征服她想或不想征服的男人,如果連她姣好的外貌都無法在第一眼令男人為她而傾倒的話,不管她對對方有無好感,她都會有很不甘心、很不甘心的感覺。

  雷榮森是第二個讓她感到不甘心的男人。

  第一個不用說,當然是連正眼也不看她的公孫河岸。

  然而公孫河岸帶給她的挫敗感並沒有那麼重,因為她同樣也非常之厭惡他,不想用正眼看他。

  然而雷榮森卻不同。

  他緊緊的抓住了她的目光,她卻沒能即時從他眼裡讀到類似驚艷的訊息或感興趣的光芒。

  對她這個艷冠群芳的絕色美女,他像在招呼再乎凡也不過的一個女人,就好像,她沉魚落雁的容貌很通俗似的……

  「映文?是映文來了嗎?」

  身後傳來引擎尚未熄火的聲音,同時公孫映文聽到一個柔雅的女性嗓音在輕喚她。

  她馬上轉頭,看到吳芝嫻剛下車,一看到女兒的摯友來了,她竟感傷到末語淚先流。

  「伯母--」她也激動了,立即丟下行李趨前緊緊握住她的手。

  她忍不住的想,方芃啊方芃,得母如此,妳這一生可以說已經沒有遺憾了。

  第二章

  清晨時分,天色微亮。

  公孫映文老早就睜開眼睛了,但她不想動,懶洋洋的棲在被裡,腦子像陀螺似的,片刻不停的想著許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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