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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古靈    


  「咦?堂伯?那不是堂怕嗎?」他突然驚訝地叫起來。「哎呀!真是堂伯耶!啊……紫瑚、紫瑚,那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堂伯,你記得吧?那位道長堂伯啊?你看他的衣服就知道了,不過……」他的聲音突然轉為困惑。「他今天為什麼穿成那樣?」

  除了一如以往的九梁巾、雲鞋之外,矮矮胖胖的寒一道長穿著的並不是十年如一日的道衣,也沒有常伴在他身旁的玉柄塵尾,反而穿上開壇作法專用的金星斗雲霞法服,右手是呼風喚雨、召神遣將的五雷令牌,左手則是敕召天將、破獄度亡和驅邪鎮魔的法印,身後還背著降魔除妖、驅鬼殺魂的桃木劍。

  這是怎麼一回事?堂伯穿得這麼隆重幹什麼?歡迎他們回家嗎?

  一手抓著兩匹馬的韁繩,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拉住紫瑚,他興奮又迷惑地快步朝寒一道長走去。

  「堂伯,您來了,真意外啊!您好幾年沒來了呢!不過,您穿這樣幹什麼?不會是特地跑到我家來捉鬼的吧?」他開玩笑地說。

  很奇怪的,一向詼諧爽朗、不拘小節的寒一道長,在這時卻神情嚴厲地瞪著他……不!瞪著他後面,不但不回應他的幽默,甚至還沉聲命令他。

  「子嘉,快放開那隻狐狸精到我身邊來!」

  傅子嘉一聽,不由得大皺其眉。「堂伯,您太過分了吧?就算紫瑚長得太美了,你也不能用狐狸精來形容她啊?」

  寒一道長心裡明白再和那個愣小子說什麼都沒用,所以,寒一道長看也不看傅子嘉一眼,逕自對紫瑚冷冷地說:「你是天狐一族的吧?聽說天狐一向不與凡人有所瓜葛,今天又為什麼要來糾纏他?」

  紫瑚自嘲地一笑,隨即掙開傅子嘉拉著她的手,規規矩矩地檢衽為禮,神情卻相當冷漠地淡淡道:「小女子並無惡意,道長,法外也該有施恩的時候,道長何不睜一眼、閉一眼的放過小女子?小女子日後必當報答。」

  「那是不可能的!」寒一道長斷然道:「姑且不論子嘉是我的親侄兒,基本上,人妖本來就不能共存,你何不回你的山林原野,讓人妖之間依然保持界線,如此,本道長或許可放你一回,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本道長也不願多造殺孽,你……」

  「等等、等等……」傅子嘉一臉疑惑地看看那個、瞧瞧這個。「你們在說什麼?為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誰來幫我解釋一下?」

  「子嘉,」道長這才轉頭認真嚴肅地對傅子嘉沉聲道:「快離她遠一點,她不是人,而是妖,她是天狐,是狐狸精!」

  傅子嘉愣了愣,旋即失笑,「你在開什麼玩笑啊,堂伯?」說著,他轉向瑚,「紫瑚怎麼可能是……」話到中途,他突然噎住了,看見紫瑚那無奈中帶著祈求的眼神,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紫……紫瑚,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夫君,」紫瑚幽幽地凝睇著他。「你答應過我的,你說,無論我有多可怕,你都不會在意,更不會怕我的,不是嗎?」

  傅子嘉微張著嘴,感覺腦袋裡好像開始在打結了。「紫瑚,我不懂,你……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紫瑚凝視他半晌,而後黯然垂下眼眸。「道長沒有在開玩笑,我的確是天狐,也就是你們所謂的狐狸精、狐妖,隨便你怎麼說。」

  有片刻時間,傅子嘉僵在那兒完全無法言語,甚至無法正常思考,他努力想理解紫瑚所說的話,非常非常的努力……倏地,他猛然倒抽一口冷氣,繼而踉蹌地倒退兩步,滿臉的震驚和駭然。

  「你……你是狐狸精?」

  紫瑚輕輕抬眼,一瞧見他的神情,不覺露出苦澀嘲諷的微笑。「我是,夫君,你終究還是會害怕,終究還是不能做到你答應的事。」

  傅子嘉驚喘一聲,便再也無法出聲了。

  紫瑚伸出手想去碰碰他,他卻下意識地又退了一步避開,可就在他退開的同時,他也發現自己做錯了,雖然那不是他的本意,完全是軀體本身無意識的反射性動作而已,可畢竟是錯誤的,而且是他犯下的。

  他立刻想補救,但是,他才剛踏前一步、手剛抬,就看見紫瑚哀怨惱怒的眼神狠狠地射在他臉上……他知道來不及了。

  「我明白了,」紫瑚冷漠地說:「人妖終究是不能共處的,我會離開,離你遠遠的,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傅子嘉的心頭重重一震,脫口便大叫,「不!你不能……」

  太遲了!

  只見紫瑚的身子平平地往後飄去,不見她提氣、不見她作勢,雙腳更沒有任何動作,彷彿只是被風吹走了似的詭異地往後飄去,隨即宛若鬼魂飄然隱身般憑空消失了!

  傅子嘉不敢置信地瞪著她消失的地方,重重地喘著氣。「不、不!你不能離開我、不能離開我……你不能、不能……」他驚恐地低喃,而後悲痛地大吼,「不要!紫瑚,不要離開我啊!」

  第六章  領悟

  雲母屏風燭影深,

  長河漸落曉星沉。

  嫦娥應悔偷靈藥,

  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李商隱

  約莫在祭灶之時,宮中便已大略做好各項迎新春的準備了。宮門上的春聯、「照虛耗」的燈燭、「大儺儀」(驅鬼儀式)的面具衣飾武器旗幟、教坊的名角優伶,還有殿前諸院的數十座燈山等等,真可謂是極盡奢侈之能事。

  如今,在這除夕夜的前一天裡,鬧烘烘的一片中,似乎僅有延和殿稍稍安靜了點兒,畢竟,這是皇上日常便坐的宮殿,皇上若想打個盹兒,或者抱抱愛妃,誰不要腦袋地膽敢驚擾了聖上!

  太宗就在這兒接見了傅子嘉,當然,他並不知道傅子嘉早在五、六天前就已回到京裡了,直到現在,在父親頻頻的催促下,傅子嘉才勉強打起精神來應付皇上。

  「如何?」皇上也不多作贅言,開門見山地就這麼問。

  「啟奏皇上,據臣調查,巴蜀地區至今依然保持著相當落後的生產關係,土地集中尤其嚴重,豪強地主役使著幾十、幾百,乃至幾千家的旁戶,世代相承,視同奴隸。

  「而那些旁戶們,除了要向豪戶納租外,還要負擔官府的賦稅及伕役。另外,成都府的博買務亦徵調各州農民織作精美的絲織品,不但禁止農民和商人販售,還掊取圖利,致使巴蜀人民的生路幾至斷絕。

  「因此,當王小波在永康青城縣發動暴亂,並且宣告『吾疾貧富不均,今為汝均之』時,才會得到川蜀人民如此廣泛的回應。而事實上,他確實也將在富家取得的金銀財寶盡數賑濟貧民,因此,對那些貧戶們來講,他猶如救世主一般。當官兵要捉拿他時,貧戶們也極盡所能的掩護他,所以,皇上派遣去鎮壓的軍隊才會一無所獲。」

  「唔!是這樣嗎……」

  皇上沉吟半晌後,突然發現過去總會多說幾句提醒建議他的傅子嘉,此刻卻反常地在報告完後就閉上嘴不再多說了,他不禁奇怪地多看了傅子嘉幾眼,這才發現傅子嘉的神情顯得有些疲憊悲苦,甚至有點落魄潦倒。

  「累了,嗯?好吧!你盡快說完盡快回去休息吧!朕免你參加大儺儀和大朝會,你的賞賜朕會交給你父親帶回去給你。」

  「謝皇上。」傅子嘉平板地回了一聲,隨即平板地繼續說下去。「再來是鄭州團練侯莫陳,臣亦查知他利用……」

  半個時辰後,傅子嘉孤寂地走在皇城內西大街上往西華門行去,感覺到紫瑚剛離去時,他心中那種又驚又怒、又氣又急的情緒已經消失了,就連胸口那種既沉重又尖銳的痛苦也沉澱了,此刻,自己的腦袋是空空的、胸口也是空空的,似乎整個人都被掏空了般,然後,一點一滴的悲哀與懊悔緩緩地地滲進空虛的身軀裡,打算利用更難以承受的哀傷淹沒他、窒息他、啃噬他、懲罰他。

  可惡!他連要到哪裡去找她都不知道,該死的她為什麼不告訴他她家在哪裡?而最最該死的是,他為什麼要逼她離開?!

  沒錯,是他逼她離開的!

  他很清楚這一點,如果不是他的反應傷害了她,她絕對不會走得如此絕然,是他的震驚、是他的駭然、是他的一時不能接受傷害了她!

  她早就暗示過他很多次了,不是嗎?

  是他笨、是他傻、是他無法體會她的暗示,但是,這也不能完全怪他呀!誰會無緣無故朝那方面想去呀!

  該死!他還那麼自信地告訴過她,他再也不會被任何事嚇到了,結果,他卻反射性地躲開了她的手,那只曾經救過他、幫過他、體貼他、伺候他、照顧他的手……真是該死!他為什麼要躲開呢?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的悔恨過!

  是夜過三更後,傅子嘉仍抱著酒壺狂飲不止,這些天來,他幾乎都是這麼過來的,即使敲門聲響了大半天,他仍是睬也不睬最後,敲門的人只好不請自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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