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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古靈    


  楔子  紫狐

  此夜西亭月正圓,

  疏簾相伴宿風煙。

  梧桐莫更翻清露,

  孤鶴從來不得眠。

  --西亭·李商隱

  落差不大的湍流,川流不息的山泉,清流漫漫、潺潺淙淙,未見其形,先聞其聲;紛披疏落竹影的畫意,蕭蕭淅瀝竹聲的詩情,紫竹曲徑通幽的景致,教人幽然忘返。

  倏地,一顆小小的頭顱從竹影中探出,烏溜溜的大眼睛轉了兩轉,隨即整個小小的身子也跟著鑽了出來,原來是個六歲小女童啊!

  她晃著可愛的雙髻,漾著甜甜的笑容,右手抓了一塊紫梅糕餅,蹦蹦跳跳地來到溪石邊,雙手往前一趴,正想攀上去時,驀地愣了愣,腦袋旋即往右方的蘆葦叢望去--什麼也沒有!

  但是,她仍然迅速跑過去蹲下來,探臂雙手一分,只見一隻全身皮毛紫得如此神秘又美麗的狐狸赫然映入眼簾。

  紫狐狸雙耳警戒地往後翻,獠牙外露地發出威嚇的低鳴,但小女童卻依舊不害怕的趴著一動也不動,歪著腦袋和那雙緊張的黑瞳對視片刻。驀地,她伸出右手,把糕餅放到紫狐狸的前面。

  「你肚子餓了嗎?哪!這個給你吃,還有這個……」說著,她又從懷裡掏出兩個豆沙包和一小包冰糖。「我呀!如果不先藏起來,爹和歐陽叔叔就會把它們都吃光光了!」小女童笑咪咪地把手裡的東西全放到紫狐狸面前。「哪!統統給你,趕快吃吧!」

  紫狐狸卻依然盯視著她不動也不吭聲,目光中始終充滿了警戒與懷疑,但是,在小女童頻頻的催促下「快呀!很好吃的喔!」、「你不吃我就要自己吃掉了喔!」,紫狐狸終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糕餅。

  小女童立刻開心地笑了起來,〔怎麼樣,好吃吧?那是我娘親手做的喲!」說著,小女童就地坐了下來,雙手抱膝,頭靠在膝上端詳紫狐狸片刻,而後毫不畏懼地伸手摸了摸紫狐狸乾燥溫熱的鼻頭。「你生病了嗎?我娘說,狗狗要是鼻子熱熱的話,就是生病了,你也是一樣嗎?」

  紫狐狸瞟了她一眼,隨即又將眼光放回到它的包子上。

  「是喔!那……沒關係,你在這邊好好休息,明天我會再拿東西來給你吃,直到你痊癒為止,你說好不好?」小女童又伸手撫掌著紫狐狸的腦袋。「等你病好了之後再陪我玩。我告訴你喔!我會好多遊戲,都是哥哥教我的,還有啊……」

  小女童興高采烈地述說著,紫狐狸則默默地吃著糕餅和包子,並以愈來愈溫柔的目光瞅著小女童靜靜地聆聽著,直到日影微微偏西……

  「敏敏哪!你在哪裡呀?快點回來,要回家了喔!」從竹林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呼喚。

  小女童忙回頭應了一聲,「哦!來了!」同時跳起來,再拍拍紫狐狸的腦袋。「哪!乖乖在這兒等我喔!明天我會帶雞腿給你吃。」話落,她退開一步,還細心地把蘆葦弄回原狀遮掩住紫狐狸。

  「不要亂跑喔!」

  她又不放心地吩咐一聲後,才蹦蹦跳跳地鑽回竹林裡去。

  自蘆葦的縫隙中,兩顆閃爍著詭異光彩的盈亮瞳眸緊盯著小女童消失的方向久久不移……

  第一章  大難不死

  動春何限葉,

  撼曉幾多枝。

  解有相思否,

  應無不舞時。

  --柳·李商隱

  宋雍熙三年(公元986年)夏,宋伐遼,敗於陳家谷口,宋太宗忙重新調整部署在北邊的戍守兵將,以阻止遼軍南下,同時令定州駐泊兵馬都部署田重進率兵入遼境,攻下歧構關,殺死遼兵千餘,暫時穩定了北疆局勢。

  然而,是年十一月,遼蕭太后再度統兵南下,以耶律休哥為先鋒,首戰大敗宋軍於望都。

  十二月七日,宋軍於君子館與遼軍交戰。雙方激戰數日後,卻因時值嚴冬,天寒地凍,宋軍的弓弩手不能拉滿弓弩,以致無法射殺遼兵,更因李繼隆的擅自退兵自保而孤立無援,雖奮力與敵軍廝殺突圍,卻終究未告成功,全軍數萬將士幾乎全被殲滅,僅餘數騎冒死殺出重圍得以生還。

  此戰失利,致使河朔地區的宋軍喪失鬥志,遼軍因此長驅直入,先後攻陷深州、祁州、德州等地,殺戮宋朝官吏、擄獲百姓、搶奪金帛財富,只留下幾座空城和一片焦土。

  此後,宋太宗終於放棄一統天下的野心,再也不敢興兵北伐,宋廷對遼的政策也由攻勢轉為守勢了。

  但是,數萬名戰死沙場的將士卻已魂飛杳然,甚至連屍首都只能棄置戰場任由鷹啄狼啃,多少父母孤寡哀哀欲絕,卻喚不回愛兒、良人和爹親,只能舉幡招魂、設醮作法事,期盼能召回親人魂魄引渡至陰間,感於他們在人間已歷盡艱辛,只希望在陰間能過點幸福生活。

  於是,北宋東京開封最富盛名的寺廟相國寺,連日來誦經聲不斷,一場接一場的法事,只為超渡亡魂、安慰未亡人。

  位於州橋東面,臨著汴河大街的相國寺,在戰國時代是魏國公子魏無忌的故居,南北朝時則闢為建國寺,唐代為鄭審的住宅,唐睿宗時,為其賜名為相國寺。此後不斷增建,規模逐漸宏偉,至宋太宗時,更親題匾額--大相國寺。

  可惜,相國寺內大殿上的彌勒怫光照耀大地,佛寺南面的隔鄰卻是錄事卷(妓館風化區,開封人稱院街),這對相國寺而言實在是太尷尬了。

  不過,長久以來,僧侶們念他們的經,錄事(妓女)們招她們的客,你不拐我的信徒,我不搶你的客人,彼此眼睛各看一邊,就當作沒瞧見對方,倒也能相安無事。

  此刻,前方大殿依然持續傳來陣陣含糊不清的經文,好像是怕若說得太清楚,一不小心因打瞌睡念錯了,就會立刻讓人給揪了出來似的;而殿後的廂房內,一位秀美的十五、六歲小姑娘卻正怒氣沖沖地在一位與她長相頗為相似的中年貴婦身前來回踱步。

  「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居然選在這種時候來退婚!」小姑娘--傅子香揮舞著雙手,氣憤難平地罵道,寬大的袍袖隨之刮出一陣陣旋風。「七七都還未過耶!就不能晚一點嗎?」

  中年貴婦--傅夫人長歎。「唉!這……這也不能怪他們。」

  「不能怪他們?」傅子香不可思議地停下腳步。「可是,他們不但選在這個時候退婚,甚至立刻和樞密院副使的兒子訂下親事,還決定了迎娶的日子耶!」

  傅夫人哀傷的五官上更添幾分無奈。「那樣也好,嘉兒一定不希望綵鳳為他太過悲傷,更不會贊成綵鳳為他守活寡的。」

  「就算是那樣,可是……可是綵鳳姊難道就一點兒異議都沒有嗎?」傅子香抗議道。「她跟二哥的山盟海誓禁不起這樣的考驗嗎?看在兩人那麼多年感情的份上,就算為二哥哀悼個一、兩年也不算過分吧?」

  傅夫人抬起袖子拭了拭眼角。「我們又能說什麼呢?一個是兵部尚書,一個是工部待郎,哪一個官階都比你爹的諸中大夫高,我們有什麼資格去跟人家抗衡啊?」

  傅子香窒了窒。「這……這又不是打仗,談什麼抗不抗衡呀?咱們……咱們爭的是個理字呀!」

  傅夫人輕歎。「什麼理?咱們是和井家說定了,等嘉兒回來後就要讓他和綵鳳成親沒錯,可是嘉兒……嘉兒已經回不來了呀!」說著,她的眼眶又紅了。「他們根本沒成親!咱們憑什麼要求對方守節?」

  「可是……可是……」雖然娘親說的是事實,但傅子香還是怎麼想怎麼不甘心。「好,那……那我們也要替二哥另訂親事!」

  「啊?」博夫人頓時錯愕地抬眼看著她。「你說什麼?」

  傅子香不耐煩地翻翻白眼。「哎呀!娘,您真笨耶!我是說……」

  「咱們要替二弟另訂親事。」

  傅子香話還沒說完,便有人在外進替她接了下去,跟著,傅正國和傅子青相偕踏入內室。傅正國逕自落座,而傅子青則先向娘親請安之後,才在一旁坐下。

  「剛剛我們在大殿上碰見參知政事(副宰相)鄧大人,他頻頻提到過世兩年的閨女鄧家小娘子,似乎有意請我們家前去提親,讓鄧家小娘子在九泉之下亦能有個歸宿。」傅子青向娘親解釋道,「爹爹當即和鄧大人約定三天後便會請媒人過去提親了!」(宋代宮內稱皇帝為官家,皇后為聖人,民間稱妓女為小姐,稱未婚女子為小娘子)

  「哇,參知政事耶!」傅子香聞言,立刻欣喜地跳到傅正國身邊嚷道:「爹呀!那個參知政事好像是正二品耶!比兵部尚書的從二品還要高喔!那……嘿嘿!咱們就不輸井家囉!」

  「什麼輸不輸的!」傅正國低斥。「這是為了讓你二哥在地府中也能有個伴!不至於太寂寞,爹才會想為他訂下這門親事的,才不是想和井家拚什麼呢!你這丫頭要搞清楚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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