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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謝上薰    


  「如果你不愛她,為什麼你到今天尚未成親,你不是在等她長大嗎?如果你不愛她,為什麼處處為她設想?若是心中無愛,即使親如兄妹、夫妻也做不到這種程度。」梅真不禁瑟縮了一下,他在幹什麼,點醒情敵嗎?

  龍湖則有一陣子暈眩,猛搖了搖頭,以穩定自己。「我真是被你嚇住了。」

  「我說錯了嗎?」最讓梅真激動的是,龍湖沒有一口反駁,反而顯得意亂魂迷。「你不會連自己的心事都看不清楚吧?龍湖,你才是一個異數!」

  「住口!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龍湖感到心神俱疲。「我必須趕快把藥兒找出來,然後隨便你們要怎麼樣,其它我一概不管了。」

  「你真放得了手?」

  「對!這十年來我每天都在期待她出嫁,好還我自由之身。」

  梅真的眼光又熱烈起來,正要重新獲得他的保證,突然,朱蓉鏡闖了進來。神色驚惶的走到龍湖面前,急迫的、低聲的說:

  「我聽她們說,你是秦神醫唯一的傳人?」

  「姑娘這麼問,是家中有誰生病了?」

  「是的。」朱蓉鏡的眼中閃出了希望之光。「姑媽生了一種怪病,吃了好多年的藥都不見起色,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請你……」

  「好的,你帶路。」

  朱蓉鏡沒想到事情這麼容易,怔愣了幾秒,才訝然綻出喜色,不住地道謝,要為龍湖引路。

  「等一等!蓉兒,你這是在幹什麼?」她從一進門就沒朝他臉上瞄一眼,更別提打招呼了,至於商請龍湖治病,也該先問過他,再由他向龍湖提,她該懂禮數才對,這實在太反常了,梅真不免十分不快。

  龍湖眼皮很活,先到門外等候。

  「蓉兒,我原諒你急得糊塗了,所以……」

  「我不需要徵求你原諒!」朱蓉鏡聲若寒冰,字字不留餘溫,她是寒了心。「如今我心中只有姑媽一人,待姑媽百年之後,我將削髮出家,不會賴在梅園給你添麻煩。」她用一對無情無愛無怨的眸子看了他最後一眼,急急走了出去。

  梅真被這番話刺痛了心,她怎能如此待他?一向最溫馴,幾乎沒什麼聲音的蓉兒,怎會說出這種決絕的話?

  就像他不相信陰陽會逆轉,他同樣不相信蓉兒會說出抗逆他的話。一定是大伯母的病情十分嚴重,她情緒失控才會……想到此,梅真不免內咎,雖說同住梅園,但他一個月難得踏入暗香院一步,不知大伯母病到何種程度?

  在良心的驅策下,他大駕光臨暗香院,不過,他不是那種喜歡頤指氣使的人,他的教養使他學會在應該沉默的時候就絕對無聲。

  龍湖仔細為朱淑瑤診脈,望、聞、問、切,四道基本程序,再請朱蓉鏡將過去郎中開的藥方拿來給他過目。

  「大奶奶這病叫心疼症,心肌很弱,不宜勞累。」龍湖的表情嚴肅,一點也不像他平常灑脫不羈的模樣。「從這位大夫開的藥方看來,對症是對症,但太拘泥於醫書上寫的,顯然不太高明。」

  朱蓉鏡滿臉焦灼的祈求。「你可有更好的藥方?」

  「這種病是根治不了,但也不是沒有更好的藥。」他沉吟著。「家師曾研製一種丹丸,取名『養心丹』,回去後我派人送一瓶過來,大奶奶隨身帶著,感覺不舒服時便服下一顆。雖無法根治,但總比每日躺在床上好多了。」

  朱淑瑤和朱蓉鏡相對大喜。每日躺在床上哪裡也去不了,什麼事也不能做,再樂觀的人也會感覺生活沒樂趣,生命失去了意義。

  「有這種妙藥,以前怎麼從沒聽過?」她們幾疑是夢。

  「七十八種珍貴藥材放入爐火中煉製九九八十一天,一共只得一百顆,光是藥材的成本便高達三百六十兩銀子,一般人如何負擔得起?」龍湖也很無奈。

  「這種藥我們也不敢放在藥鋪裡賣……」

  「龍大哥,請你盡力而為吧!」梅真終於開口。「即使一顆丹藥賣十雨銀子、二十雨銀子,梅家也負擔得起。」

  「就因你負擔得起,我才說啊!」龍湖挑眉一笑。「換了個窮病人,我根本一宇不提,乾脆送他一瓶。」

  「這叫劫富濟貧,還是截長補短?」

  龍湖笑而不語,算是默認。

  「真兒,」朱淑瑤張著一對清澈而敏銳的眼睛,輪流在龍湖和梅真之間溜了溜,老太太洞悉的目光最後落在梅真身上,待他走近身旁,拉起他的手,溫柔而堅定的將蓉兒的小手放在他的右掌心中。「我把蓉兒交給你了!」

  「姑媽!」朱蓉鏡欲抽手,朱淑瑤卻不放。「姑媽,我告訴過你的……」

  「蓉兒!別倔了。」朱淑瑤語重心長道:「年輕人不經過一次刻骨銘心的戀情,是不可能定下心來做好丈夫。我知道,這種話不是梅府大奶奶應該說的,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們,真兒、蓉兒、月兒,你們三人是一體的、互補的,誰也少不了誰!真兒,你別不服氣,以後你會信了我這番話。」

  梅真惶恐的回首望了望龍湖,注意到他的黑眸中發出箭鏃一樣的冷光來。

  龍湖轉身欲走,那個魯莽丫頭柔柔跑進來喳喳呼呼的嚷著:

  「大……大老爺出事了……你們快去……」

  梅真喝道:「出了什麼事?」

  柔柔急得快哭了。「我也不知道,他發了好大的脾氣,把全家都叫去滌園質問,大夥兒全說他快瘋了,月小姐要我趕緊來請你們去……」

  梅真第一個跑出去。朱淑瑤想想不對勁,大老爺從不准入進滌園,今日反常必有重大緣故,教蓉兒扶著她也跟了去。

  滌園中,鶯鶯燕燕站了一大片地方,朱蓉鏡一眼就找到倚著綠竹啜泣的白月裳,看她哭,蓉兒心裡也難受起來,記憶中月兒是個愛笑的姑娘。

  「怎麼回事?」溫柔的語氣自己都感覺陌生。「你幹嘛哭?」

  「蓉兒!」白月裳反身抱住她,哭道:「怎麼辦?梅家是不是要完了?大伯那樣的人竟然會為一名女子瘋狂,偏偏她不見了,失蹤了,而且是打開後門走的……大伯好生氣,氣得發狂,叫來所有的人想找出內賊,後來……後來他居然懷疑是我,可是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朱蓉鏡聽得一頭霧水,還是不住拍撫她:「沒事了,沒事了,我們都曉得你不可能是內賊。」

  「大伯不相信,他要趕我走。」她放聲大哭。

  「對了,大伯呢?」梅真問出重點。

  白月裳淚流滿面,抬起臉望他,像在哀求他原諒。「他發完了脾氣……直喊著要把夢娘追回來,由後門跑出去了。」

  「夢娘?原來真有這麼一個女人。」

  她抽噎道:「夢娘不是一個正常的姑娘,大伯將她藏在滌園,我無意中發現了,大伯他求我不要說……我從沒看過一個威嚴自重的男人眼神卻煥發著狂熱的愛意,我真是被他感動……所以,我絕不會放走夢娘的。」

  「月兒,你別擔心,大伯只是一時說氣話,等他平靜下來,想清楚了,自然明白你沒法子開大鎖。」

  「蓉兒,你真的相信我?」

  「你一直是敢做敢當的人,不會推諉責任。」

  白月裳感動的一把抱住她,朱蓉鏡遲疑一下,終於伸臂回擁住她,兩心相惜,不曾如此親近。

  朱淑瑤十分欣慰,丈夫金屋藏嬌的事反倒沒什麼。

  梅真沒時問感動,老爹一早出門去,家裡就剩他一個男人。

  「大伯沒開鎖,那會是誰呢?」藥兒失蹤,大伯也跑啦,他快煩死了。

  「藥兒!一定又是藥兒!」龍湖在心中吶喊:「除了她,誰有本事不費吹灰之力便使得梅園雞飛狗跳、人心惶惶?」

  不用說,最後替她收拾善後的倒霉鬼也還是他。

  「藥兒,你怎能怪我每次都先替你定罪?你真的很要命!」

  瘦西湖,魚群三三兩兩躍出水面。

  秦藥兒還不知道自己已將梅園攪得天翻地覆,害得梅真焦頭爛額,和夢娘兩人像孩子似的跪伏在船側想空手撈魚,當然,除了濕透衣袖,啥也沒撈著。

  若真是教人空手撈著,不成了天下第一大笨魚嗎?不給魚伴們笑死,也得自己去撞礁石以免羞死。

  船夫阿伯心裡這麼想,沒見過這麼蠢的一對姑娘。

  「想以前邀月游西湖,景色十分迷人,沒想到瘦西湖上也有不少同我一般風雅的人。」秦藥兒自我陶醉,也只有夢娘傻傻的點頭附和。

  「你真是我的知音。」她語帶笑意。「我發覺我愈來愈喜歡你了。」沒見過這樣好騙的人,她當然喜歡。「唉!要是師兄也跟你一樣就好啦,不就天下太平啥事也不會發生了。」不,那只會天下大亂。

  上了岸,兩人手拉手在紅橋上漫步。

  「我們要去找他嗎?」夢娘問第九十九遍。

  「對。」秦藥兒難得對人有耐心。其實,她不知爹是否已回滄浪島,所以不急著回去。她嘴上不承認,心底深處還是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低喊:師兄,如果你今天來找我,我就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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