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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謝上薰    


  金照銀覺得老爹根本不是擔心元寶嫁得不好,而是怕元寶的娘罵他「良心給狗吃了」,為什應就單單她的女兒得遠嫁他鄉?因此,他需要一個支持者,以及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好讓自己收聘禮收得毫無愧色。

  也就是說,他需要一位盟友,或者說,代罪羔羊。

  「這不是變相的教我開罪了後娘?」金照銀心中有氣,然則面對親生的父親,她也沒辦法。

  有一句歇後語說;抱著元寶跳井--死要錢!此元寶非彼元寶,看來,黃澄澄、重甸甸的元寶、金子才是金乞的最愛。

  金元寶雖然天性好動,很少靜下來思考,但她絕不是一個傻姑娘。

  她是她爹的孩子,沒有人比她更瞭解老爹認錢不認人的本性,所以,表面上她是馴服的、順從的,還裝作一副很期待出閣的模樣。

  金乞兒說求婚者是一名外地人。

  「那才好呀!」她興致勃勃的說:「我老早看膩了本地青年,三位姊夫沒一個精采有趣的,一個賽過一過的無聊。而且,嫁得遠遠的才有保障,至少下回您要討小老婆時,我可是天高皇帝遠,您勒索不了我。」

  金乞兒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真是白替她擔心了!這個不孝女,嫁得愈遠愈好。

  薛姣可不這麼想。「元寶,你快閉嘴吧!讓我勸勸你爹,取消這門親事  」

  「那是不可能的。」金乞兒馬上反駁。

  「什麼叫不可能?」薛姣尖聲道:「你不是也回絕了明珠的親事?」

  「那不同。」金乞兒瞇起眼睛,突然想到厲害處。「元寶,你不會也暗地裡給我來上那一手吧?」

  「上吊?呸!呸!呸!」元寶沒好氣的說:「我連死都不怕了,還怕嫁人?開玩笑,我金元寶可不是普通女子。」看老爹仍是無法釋疑,她發問:「您給我揀的丈夫不會太老吧?」

  「保證年輕,而且英俊挺拔,比你那三個姊夫強多了。」

  「他一點也不窮吧?」

  「拿得出一斗明珠,可見得家境殷實。」

  「他看起來不至於陰陽怪氣,或有個性上的缺失吧?」

  「似乎  沒有。」這點金乞兒可不敢打包票,所以,他的話說得不若前兩次大聲有力。他想,那個人豈止陰陽怪氣,簡直是冷心鐵面,不過,他也不需要搬磚頭砸自己的腳,一概予以否認,反正元寶之怪絕不輸給對方。

  「這就對啦!」元寶合乎實際的說:「年輕英俊、家境富有,又沒有怪脾氣,有了您這『三大保證』,我若還挑剔不嫁,豈非傻子?我金元寶可不傻。」

  這點金乞兒從不懷疑。

  「不過,遠離故鄉,你受得了嗎?」他對這個女兒實在沒啥信心。

  「那才刺激呢!」元寶勇敢地說:「對我而這,固守家園是行不通的,只有舒適沒有變化,我需要的是刺激。」

  金乞兒和薛姣同時感到毛骨悚然。

  「刺激?」薛姣哀愁地反問:「你從小到大所闖的禍還不夠嗎?」

  「我就是討厭沉悶乏味的日子。」元寶義無反 地說:「不管怎樣,我可不想待在一成不變的生活圈子裡,整天無聊的打呵欠。」

  金乞兒皺起眉頭。「哎呀!如果你真是我兒子就好了,商場如戰場,你很少有時間抱怨單調沉悶,而我也可以享享清福了。」

  這不帝再一次揭薛姣的傷疤,她連忙左以他語,商討元寶嫁妝的多寡來轉移話題。

  她一心一意要為女兒爭取最多的妝奩,金乞兒心疼銀子,少不得要討價還價一番,兩人為了陪嫁的首飾多少件而爭得面紅耳赤!瞧,這就是有老婆的壞處,不若小妾卑屈順從;金乞兒感概的想著。

  然而,這些都不是元寶在意的。當天晚上,她穿著睡袍躺在床上,思緒回到了白天的那場對話,她表現得很愉快,相信不至於使父親起疑,以為她和明珠一樣會以死抗婚。

  開玩笑!她雖然不甘心命運受人擺佈,卻是很珍惜生命的,把自己逼上絕路那太傻了,她還沒有盡興享受夠呢!

  嫁人?多無聊的玩意兒。若是嫁個尋常人倒還好,只需料理家務和生小孩:若不幸嫁入高門望族,才真可以把人逼瘋,妯娌相嫉、兄弟鬩牆,妻妾爭寵  無一不令人煩心。

  元寶嚮往的是海闊天空般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卻也很清楚的瞭解到這絕非一般男人所給得起的。這世間也有遊俠兒或四海家的男子,不過,絕不會攜家帶眷的,那多不自由;相反的,在他們的老家,多半有一位賢慧堅忍的妻子苦守深閨,不但要母兼父職,且需代夫孝順公婆,讓那個在外頭逍遙的男人沒有後顧之憂,任何時候想倦鳥歸返,都有一個溫暖的窩在等著他。

  「呸!男人都是自私又狠心的!」雲寶如此下結論。

  她的父親就別提了,三個姊夫又有哪一個捨得放棄享受齊人之福?這是社會賦予男人的特權,識相的女人會把眼淚往肚裡吞,和情敵互稱姊妹,否則「妒婦」之名一旦加身,就難免眾叛親離了。

  「我可不許有任何男人這樣對待我。」元寶自言自語道:「我根本不會給他任何機會,除非他敢賭咒今生今世絕不納妾。」

  她自知這是反傳統的霸道思想,但她實在不甘心委曲求全、忍氣吞聲的過一輩子,只為了博取「賢」名。與其苦苦壓抑自己,倒不如痛快的選擇自己想過的日子,即使被人指責「不賢良」,至少對得起自己。

  這晚,她輾轉反側了很久,才昏昏沉沉地睡著。

  第二天,她得知好友默嬋即將出閣的喜訊,心想機不可失,立刻向母親報備要去向默嬋道喜,順便勒索兩件首飾作為賀儀。

  薛姣總覺得不妥。「你也快出閣了,怎好隨便出門?」

  「太不了我扮成男裝。」

  「又來這套?」薛姣面有不悅。

  元寶口氣軟了點。「娘,這是我最後一次扮男孩,你就睜只眼、閉只眼嘛!」她實在是有點捨不得生身之母,心知這一別,重逢之日難期。

  薛姣拗不過她,只好答應了。不過,她覺得元寶對朋友太慷慨了,送兩件首飾出去未免可惜--可憐的薛姣,嫁給一個守財奴多年,不免「近墨者黑」地也把算盤掛在胸前--所幸元寶告訴她,默嬋和姊夫會回報更大的賀禮,總算把兩件值錢的首飾弄到手,作為路費。

  沒辦法,金乞兒對於未出閣的女兒一向慳吝,每個女兒僅有兩套充場面的飾物,沒一件純金或純銀的,一套金包銅,一套銀包鐵,典當不了幾錢銀子,這也等於變相的讓女兒沒有私逃的「本錢」。

  元寶不免暗歎人生的際遇難料。默嬋一介孤女,奇養在姊夫家,可說是寄人籬下,但身上卻從未短少過珍貴的金飾或珠玉;反觀她,身為富貴家庭中的嬌嬌女,卻是中看不中用,臨到緊要關頭才發現她生對了家庭,卻給錯了爹娘。

  「一文錢逼死英雄漢,對不起了,老娘。」

  「主人真是料事如神!」姬水柔注視著從金家走出來的那位俊俏公子,清冷的聲音含有一絲笑意。「主人說她一定會離家出走,並且巧扮男裝,果然不錯。」

  一身黑色裝束的冷慧凡,眼中泛起莫名的妒意。她以為郭冰巖己經是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沒想到金元寶扮起男裝竟不輸給他,只是少了那股子冷絕的氣質,以及成熟男子的魅力。

  「可惜她並非真男兒,否則絕對夠資格被高官貴人收為變童。」冷慧凡學得和郭冰巖一樣冷酷的聲音道。

  姬水柔有點詫異她會說出這樣刻薄的話,但她也沒說什麼。她對冷慧凡有著莫名的同情,總覺得她在作繭自縛。一座冰山豈會愛戀另一座冰山?愛人,可不是將自己也變成同一種人就有用的。

  一個具備美好品行的人,會真心欣賞同類的人;相反的,劣根性堅強的人,反而會排斥跟他自己同樣的人,因為,那會提醒他原來自己也有不好的一面。

  「慧凡姊,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這裡人太多,且跟蹤她到人煙稀少處再動手。」

  「說的也是。」姬水柔筧得有必要提醒她一點,「主人交代,在我們擒拿、幽禁金元寶這段期間,不許金元寶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我也聽見了,何勞你再提醒一次?」

  「我是擔心你  」姬水柔半垂著眼簾。

  「擔心我傷害她?」冷慧凡皺眉。

  「不,」姬水柔糾正著,「我擔心你會傷害到你自己。」

  「這話好不唐突,又沒頭沒尾的,我實在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

  她要裝傻且由她去吧!姬水柔心知,她們全都是自尊心頂強的人,無法對任何人訴苦,即使親如姊妹也不行。

  人類原本卑微渺小,但才智愈高的人愈是妄想超凡入聖,自許是天地獨秀,結果或許真的超脫了,也或許只落得兩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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