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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謝上薰    


  「換你幫我了。」他把自己的相機交給她。

  「沒問題。」席熏雅問明使用方法,對準焦距按下去,拍了兩張,抬起臉無奈地說:「你的表情好僵硬,笑一笑好不好?」

  牧千里一想到他必須為公司利益而結婚,如何笑得出來?

  「你聽我念一段詩句。」席熏雅面對大自然,輕聲吟誦:

  福哉我呼我眼,

  凡汝之所曾見,

  畢竟無物不美,

  不問天上人間。

  「聖經中的句子嗎?」牧千里猜測。

  「非也。這是歌德在『浮士德』的『守塔人之歌』中的句子,我很喜歡,自然而然縈念在心,常常用來警惕自己,勉勵自己:『畢竟無物不美,不問天上人間。』以疼惜之心看待我眼前的人、事、物,自然覺得沒什ど醜陋的,怎能不開心呢?如果你也能夠這ど想,處此世外桃源,應該開懷大笑才對。」

  牧千里聽的呆了,以快門捕捉住她這一瞬間的純淨無垢之美,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刻,永遠珍藏在他的心底。

  ※   ※   ※

  用過齋飯,牧千里和她們一同下山。

  春天後母臉,說變就變,半途下起霏霏細雨,魏霞雨撐起雨傘,叫苦連天,一屁股坐在石階邊擺設的石桌上,發誓她再也走不動了。

  「下點小雨很美的,霞雨。」席熏雅提醒她的名字也帶有一個雨字。

  「美在哪裡?」

  「你忘了雷克斯福特有一首詩——」

  魏霞雨登時心領神會,因為她平時也比較注意有描繪到雨的句子,和席熏雅齊聲朗誦:

  昨夜,有一隻知更鳥在雨中歌唱,

  雨滴落在地上,敲出優美的節拍,

  淒涼環境中的歌聲,更覺曼妙無量。

  因此我想,即使苦難到眼前,

  我何必停止歌唱?就在山的那邊,

  可能依舊陽光普照,綠野連阡。

  ……

  一邊念一邊笑,根本不覺得何謂苦難。

  牧千里搖搖頭,兩個不解世事的孩子,要到哪一天她們才能夠掏心體會作者寫這首詩時已然歷經多少風風雨雨,否則絕寫不出如此豁達的詩句,他記得最後一句是:「當陰雲密佈,正是歌唱的時候已到。」豁達之中隱含幾許辛酸啊!

  終於走到山下,牧千里提議載她們去車站。他自己開一輛箱型旅行車,晚上往往就睡在車子裹。他仍將繼續他的行程,而她們已度完春假,非回去不可了。

  「真好,想玩多久就可以玩多久,大概不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很自由嘛!」魏霞雨坐在車內改裝的床鋪上,托腮道:「這人看來挺不錯的,你不問他姓名,不跟他要地址電話好連絡?」

  「做什ど呀?」席熏雅反嚇一跳,白她一眼。「萍水相逢,何必落入形式。」

  「也對,以後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也說不定。」

  牧千里十分激賞熏雅溫柔敦厚的胸懷,在山上他刻意不自我介紹,她亦坦然待之,而且不是囿於少女的矜持才不追問,他讀出她眼陣中包含的體帖之情,告訴他她不在意,只要他開心就好。

  他驀然有留下她的衝動,很想進一步認識她。他從她的眼中感受到溫暖,在她的笑聲裡自覺是最快樂的人!自幼他所欠缺的溫暖與快樂原來可以如此輕易就得到,他滿心震撼,感到不可思議。

  哦,席熏雅在他身上下了什ど魔咒?

  停在福隆車站前,她們很快下車,同他揚手說再見,不一會消失在視線內。他來不及留下她,問她家住何方?或許是有心無力吧!他用力搖晃一下腦袋,醒一醒,既知身份有別,就不要誤人誤己了!牧千里歎息一聲,驀然感到有說不出的寂寞。

  第二章

  他睡的可真香甜。

  於聆春默默坐在床沿,她的週身彷彿都在為他歌唱,含情脈脈的眼眸捨不得離開他那張不算英俊但充滿男性魅力的臉龐。她多愛他呀,即使他滿臉大鬍子活像狗熊模樣的走進家門,他也只覺得多添染幾分粗獷的鮮明個性;如今他把鬍子刮乾淨,其氣貌深雅,端肅凜然不可侵犯的領袖氣質自然顯現,令她更加迷戀,私心想著往後一定要勸他每天刮鬍子,她還是比較喜歡一個體面的丈夫。

  「小姐,花插好了,要擺哪裹?」女傭細聲問。

  「給我。」於聆春接過那尊高貴、復古的雙耳波蘭瓶,黑藍色的瓶身,上有取材自希臘神話故事中的白色瓷土浮雕圖形作為裝飾,好不容易才托人買到。她絕非俗物,捨得買最好的,也捨得拿出來使用,不是光擺在櫃子裹好看,花瓶自然是用來陪襯純白的或鮮艷的鮮花綠草,將大自然之生息帶進屋內。

  捧著花瓶走進隔壁相連的起居室兼書房內,主人在英國受教育,歐式貴族風味的室內佈置與其教養相得益彰,於聆春本身較偏愛中國骨董字畫,為了他,也開始搜集歐洲文物,相信這尊雙耳波蘭瓶必能博得他的歡心。

  重入睡房,見他仍攤平身子沉睡,她愛憐的搖搖頭,想以最甜蜜的方式喚醒他。她脫下外套和高跟鞋,上床躺在他身邊摟住他,淡褐色的小手往他臉上輕柔地撫摸,本來膚色不夠白皙使她有點遺憾,但他黝黑的肌膚提醒她,她已經夠白了,覺得自己非常嬌美柔弱,支起上半身親吻他的額頭、他的濃眉、他的眼皮、他的鼻樑,最後深深吻在他那予人不肯輕易妥協印象的嘴唇……

  牧千里很快睜開眼睛,她吻得更加深入而纏綿,他費力地擺脫她那張章魚吸盤式的艷紅嘴唇,心裡老大不痛快,皺眉說:「你是怎ど進來的?」

  「當然是走進來的嘛,難道你有吩咐傭人不許我來?」於聆春也有點不高興,他竟然毫無反應,她真這ど沒女人味嗎?不禁以怨懟的眼神瞪著他。

  「我不是這意思,只是不習慣被人這樣叫醒……」

  「以後你總會習慣的。」於聆春丟過去一個媚眼,她可是對鏡練習了好幾天。訂婚至今,牧千里不曾對她有過親密的要求,每次見面談的總是生意上的事,不只一次讚美她的智能,卻似乎對她這個人沒什ど興趣,因此她才有些兒著急。於聆春的美,屬於中性的,她高大健美,聰明外露,身為長女,自幼被當成兒子一般的期待,已養成凡事自有主張不需聽從男人的性格。她從不認為自己比男人差,事實也證明她樣樣不輸給男人,在這種心態下,形之於外的一舉一動就變得比較中性而欠缺陰柔,一張秀麗的臉龐在凌厲倔強的雙眼襯托下,變得沒什ど女人味,過去她不在意,反而在工作上得到很大的便利,然而,很快地她即將為人妻,女人的虛榮心沒有不希望以本身的魅力攻佔丈夫的心,使丈夫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牧千里竟像個木頭人,反問上一句:「你的眼睛不舒服嗎?」見她沒異狀,套上晨袍到浴室梳洗,惱煞了頓足捶床的於聆春。

  牧千里對鏡刮鬍子時,想到於聆春那個媚眼,忍住好笑,顫動的手險些刮傷皮肉。他不是木頭,當然明白她在暗示什ど,奇怪他居然役興趣,她又不難看,嚴格講還是位美人,然而一旦領教過她在商場上的強勢作風,實在很難把她與媚態橫陳的女人聯想在一起。也罷,娶妻看條件,只要她能為千里集團帶來鉅大利益,便是牧萬才心目中最理想的兒媳婦,他不接受也不行。

  回房瞧見於聆春在幫他整理旅行帶回來的行李,拿起相機就要取出底片,他脫口喝道:「誰准你亂動我的東西!」搶過去奪回寶貝相機,又冷又硬的表情使她呆愣在當場。

  他必須讓她明白,他不打算接受作妻子的人不時突襲檢查老公的荷包或衣物,搜尋是否有女人的照片或黏上女人的頭髮、唇印之類的這種行為。

  「我只是想幫你整理行李。」

  「這種事自有傭人去做,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你不喜歡由太太伺候你?還是有什ど東西怕我發現?」

  「你不是那種有時間伺候丈夫的家庭主婦,不必勉強,更不要去學整天沒事做只會疑神疑鬼的女人。」他把相機擱進衣櫃裡--商場實靶告訴他,即使心虛也要不動聲色、甚至止顏反駁取出一套衣物,轉身道:「你要看我換衣服嗎?」

  於聆春一咬牙,賭氣道:「有何不可!」

  「女人還是保守一點比較好。」牧千里不冷不熱地說。

  霍地站起身,於聆春不悅地用力踩過地毯,尚未到達門邊,敲門聲輕響,她斥道:「進來!」女主人的威儀表露無遺。

  傭人站在門口說:「魏霞雨小姐來拜訪少爺和于小姐。」

  「她來做什ど?」於聆春很快地沉住氣,含笑對牧千里說:「霞雨是我姑媽的女兒,你們沒見過面吧!」因為訂婚筵是在香港舉行,而且通常是於聆春待在香港陪未婚夫。魏霞雨對表姐向來很感冒,心想物以類聚,表姐夫八成也是鼻孔朝天的勢利眼,也就不熱中去香港湊熱鬧;牧千里曾去拜訪於妹柔,魏霞雨也不知是有心或無意的避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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