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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單飛雪    


  真實的生活,完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最後很可能把彼此害得傷痕纍纍。

  她的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是,這時候看他這樣懊惱,小芷忽然有種近乎安慰的感覺。那感覺甚至是虛榮驕傲的,薛東奇讓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有魅力的,至少,她讓這男人煩惱了,是不?而且還是這麼耀眼的男人呢!他讓她產生了自信,總是讓她覺得自己很有力量,覺得自己特別。

  那個平凡的、憂鬱的阮小芷,在薛東奇身旁消失不見了。

  這一會兒他苦惱的當下,她竟然覺得開心,她甚至忘了掩飾輕輕揚起的嘴角,露出得意的神態。

  「你很高興嘛!」他捏她臉頰,帶著寵溺的口吻。

  她笑著低頭,她主動去握住他手掌,將他大大的手握在柔軟的掌心裡。

  「謝謝。」她說。

  「謝什麼?」

  「嗯……」謝謝他讓她覺得自己好特別,結果她只是笑著說:「謝謝你帶我來吃飯。」

  「哦?小東西,你真打心底感激嗎?」他逗她,她笑意更深了,她點點頭。

  他惡作劇道:「那今晚陪我,別回家。」

  驀地,她的臉跟頸紅透了,他哈哈笑,摟著她進屋。

  「開玩笑的,我們進去吧。」真喜歡看她害羞的表情,真喜歡她怯笑的模樣。

  原木搭建的小房子,像迷失在森林裡的船,泊在無邊的暗綠色天地上。

  山裡濕氣重,冷空氣滌淨心坎,桌上火鍋冒著蒸氣。

  窗外邊不是鬧市的霓虹,而是屋簷搖晃的燈籠,外邊沒有汽車飛馳的聲響,而是風吹樹葉落地的嗚咽,外邊還有那夜蟲唧叫、流水的聲音,只是更突顯這裡的隱匿幽靜。

  這是個藏在黑的盡頭,一點溫暖的光處。一個叫「逃緣」的小餐館。

  老闆傳斂升是留著鬍子的陶藝家,滿頭灰髮,像遺世的奇人。可是他大嚼檳榔又拚命吸菸,感覺好滑稽。

  「帶女人來!」傅斂升拍桌道。「x!我跟愛如賭你是同性戀,靠!輸一千塊。」

  「嘿嘿∼∼」他的妻子唐愛如將飯菜端上桌。「早跟你說薛東奇不是嘛!」她的臉圓,身體也圍,她笑起來的模樣讓小芷想到,冬日蜷在牆沿瞇起眼睛曬太陽的貓咪。

  「我不想帶亂七八糟的人來,糟蹋這地方。」東奇幫老闆娘擺碟子。他攪拌火鍋,弄得蒸氣騰騰。「小芷,這些菜全是他們種的,你看,香菇這麼大顆!」他舀起香菇秀給小芷看。「巨菇啊,還有芋頭……」他又舀起芋頭,用筷子將湯匙裡的芋頭夾破,鬆軟的紫芋裂開,熱氣竄上,那樸實的香立刻俘虜他們的胃。

  薛東奇誇張地煽芋頭,猛吸氣。「聞聞,聞聞,多香。」他又戳破幾處。「這麼軟,你看!實在太香了,這種顏色、這種密度,應該要畫下來。」

  「x!給你吃不是給你玩的!」老闆K東奇,老闆娘損下湯匙,將芋頭放進小芷碗裡。

  「神經病,聞什麼聞,冷掉啦!」

  小芷笑了,薛東奇催她。

  「對對對,你快吃,包你忘不了這味道。」

  頓時,三人都望住小芷,小芷怔了怔,舀起來咬一口。

  「怎麼樣?」老闆問。

  「好吃嗎?」老闆娘也問。

  「x!你們這樣誰敢說不好吃!」薛東奇罵他們。

  小芷咀嚼著吞下,笑望他們,用力點頭。「很好吃。」整個胃都暖了。

  「真的嗎?」唐愛如樂了,她好得意。「這是我種的。」

  「種子是我買的。」斂升搶道。

  「是我天天澆水。」愛如爭著說。

  「但是我施的肥--」

  「x!」愛如扁老公,薛東奇大笑,阮小芷震驚。

  唐愛如勒住老公脖子用力搖晃。「死老頭、臭老頭,你現在是怎樣?跟我比啊,你命太長是不是?你皮癢是不是?你想死了是不是?」

  「恰查某,給老子乖乖坐好!」傅斂升推老婆,老婆揪他頭髮。

  「沒事把頭髮漂成灰色,x!裝藝術家啊,真的藝術家才不這樣。」

  「你腫成這樣,臭老太婆,你看人家多苗條--」

  「你說什麼?!

  他們爭執起來,薛東奇一直笑,他幫小芷盛湯。

  「怎麼辦?他們吵起來了……」

  「沒事,他們常吵。」

  果然很快兩個人又笑嘻嘻地招呼小芷用餐,可是當老闆娘提議要開陳年的白蘭地,老闆抗議。

  「不要,那是我的!」

  於是他們又吵起來,最後那瓶白蘭地還是被打開了,老闆捶胸頓足,很心疼。老闆娘大方賞薛東奇一大杯,也幫小芷倒一小杯。

  「來,咱們乾杯!」愛如吆喝。

  小芷從不喝酒,可是氣氛正好,她不好拒絕,輕輕啜了一口,熱辣的酒立刻教她咳起來,薛東奇忙著拍她的背。

  「你沒喝過酒啊?」愛如笑著慫恿。「多喝幾次,就習慣了。」

  身子暖起來,小芷咳嗽的時候,薛東奇厚實的大掌拍著她的背脊,老闆和老闆娘大讚飲酒的好處,而且他們玩興一起,吵著要劃酒拳,唐愛如捲起袖子先和薛東奇划拳,薛東奇輸了,被罰著飲酒三杯,老闆捨不得他的白蘭地,搶著要代罰,三個人鬧烘烘地喧嘩起來。

  酒是一杯一杯地倒,小芷靜靜看他們喧鬧。

  「我們來乾杯!」忽然唐愛如高叫,大家都舉起了酒杯。

  杯子在半空中碰撞一起,那「鏗」的一聲,還有暖胃的酒,令阮小芷醺醺然,感覺心底有什麼崩潰,好像有條無形的繩子解開了。

  她整個人從頭到腳輕飄飄了,渾身有說不出的快活,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出來唱歌了!

  也不清楚是酒精的魔力,還是薛東奇的魅力,或是他們夫婦的親和力,總之小芷是開心極了。她加入他們划拳的遊戲,薛東奇教她劃數字拳,她很快學會了和唐愛如單挑。

  她連連輸,可是輸得直笑,她罰酒的時候薛東奇搶著幫她飲,老闆又去搶薛東奇的飲。

  後來愛如不肯讓她賴帳,於是小芷連連喝了幾杯。

  酒精在她體內作怪,到後來他們玩到瘋狂,屋子都被他們的笑聲震動了。

  當唐愛如耍狠地跳到椅子上跟小芷划拳時,薛東奇乾脆把小芷抱到桌上跟她拚。

  小芷終於劃嬴了一次,她哈哈大笑跌到他懷裡,他穩穩撐住她的腰,她眼色迷濛指著愛如。「你……你輸了啊……」

  唐愛如索性跳到桌上跳舞,手舞足蹈地哼著。「我輸了,我輸了,我輸了,啦啦啦……」

  「老太婆你幹麼?下來!等一下桌子破掉!」傅斂升罵。

  小芷大笑,和薛東奇笑出眼淚。這唐愛如真夠寶的!

  讓霧永遠吞沒這裡,讓這些笑聲永遠在她心底迴盪吧!

  阮小芷靠在薛東奇懷裡,醉倒在他的氣息裡,眼前景致朦朧,耳畔的聲音渾沌。

  「我真快樂,真快樂。」她聽見自己一直這樣說。

  肯定是夢,才感覺這樣無拘無束,阮小芷覺得她輕盈得像一隻小鳥,可以飛去任何地方,快樂地像擁有整個宇宙。

  什麼都忘了,最後隱約記得老闆扯著嗓門吟詩,她聽了一直笑、一直笑……有雙強健的手臂摟著她,她笑得身體都震動,背後他的胸膛也溫暖地震動著……

  傅斂升用筷子敲著碗,高嚷:「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那些字句斷斷續續,躍進小芷醉糊塗的腦袋裡。

  薛東奇也陪著老闆嚷。他的聲音低沉豪邁,句句鏗入她的心版。

  「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舟搖搖以輕揚,風飄飄而吹衣……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遺,復駕言兮焉求?……雲無心以出岫,烏倦飛而知還……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

  聲音像霧遠去,她的憂愁也在這快樂的氣氛裡消融,很快睡意襲來,像黝暗的夢,像溫暖醉人的毯,輕輕把她覆蓋。

  醒來時,她身上蓋著一條棗紅色毛毯,側身屈膝倒在木凳長椅上,頭枕在薛東奇腿上。

  阮小芷先是一陣茫然,待清楚了以後猝然睜大眼睛。

  糟!現在幾點了?

  她差點跳起來,可她繼續蜷臥著。因為,她看見了正在抽菸的薛東奇,他坐著,左肘擱在桌面撐著下顎,右手長指夾著一根菸,他望著已經冷掉的湯鍋,微微蹙起眉不知想著什麼。

  她望箸他一時失神了,他剛強粗獷的輪廓,為什麼這剎燈下,隱隱地竟遠箸一股脆弱像迷路人!像孤獨的狼。

  他在想什麼?在這樣一個夜裡?望著他,阮小芷心中忽然溢滿柔情。

  桌前,傅斂升和他老婆鬧了一夜,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他們輕輕打鼾。

  在大家醉倒之際,他一個人醒著這樣坐了多久?他為什麼沒醉?他不是也喝了很多酒嗎?

  小芷偷偷覷著他,她知道不回家母親會有多憤怒,她從沒有在外邊過夜,可是……這剎,她忽然有股豁出去的勇氣。

  算啦、算啦,反正都已經這麼晚了。

  乾脆就不要回家,乾脆就陪他到天亮,他看來真是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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