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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單飛雪    


  他踱去,摸上鞦韆,輕輕推動它,無限感慨。

  就這麼放手?就這樣?她與他的緣分?這麼濃烈,卻這麼短?

  「展雲飛!」

  後方忽來一聲,他霍然轉身,看見一道青芒墮地。

  「你不該廢她武功!」一名青衫男子現身,一把冷沁的嗓音。

  展雲飛挑起一屆,打量眼前人,感覺他通體顫著冷冽的光,那是最上乘的輕功。

  展雲飛冷笑。「你就是『石中火』吧?」

  「正是。」他只淺淺揚起嘴角。「閣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展雲飛。」他來意不明,只拿一雙冷眸睇著他。

  展雲飛好整以暇瞪著他瞧。「老子現下不爽極了,你倒來送死!」

  「石中火」負手在背,展雲飛斂眉。

  「看來——」展雲飛懶洋洋道。「你不是來打架的。」

  「石中火」唇角微揚,雙眸炯亮。

  第九章

  風塵僕僕趕回百羅門,愛君還沒趕得及覆命,便被盛怒的母親攔住去路。

  「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彤母劈頭就問。乍見愛君無恙稍寬心便又急於拯救愛子。她淒慘蒼老,早沒有過多柔情善待愛女。

  母親嚴厲的口吻教愛君心上一慌,下意識心虛地迴避她的視線。「我……我這不就回來了。」

  彤母打量愛君,隱約感覺到她不對勁。但急著拯救愛子,伸手便嚷:「寶盆呢?」

  愛君抬頭,彷彿不懂母親怎會要起這東西。

  「你快給我,你弟弟被碩王府抓去了。拿來,大爺急著要寶盒救青銘!」

  「青銘?」怎麼回事?他被抓?愛君猶困惑,母親等不及伸手就往她襟袍搜去寶盒。

  「你發什麼愣!」彤母咆哮著,抓著寶盒就往方笙院落奔去。

  「娘!等等!」愛君追出去。「等等啊——」

  正提步要追,花苑裡,聽見細碎的聲響。

  「愛君……愛君……」

  誰?愛君停步,環顧苑裡樹影婆娑,轉身但見紅花處處,並沒有人影,只有氤氳的霧氣,蒸發著潮濕的夜。

  空中瀰漫著詭異的氣氛。

  那聲音很小、很細微。「愛君……愛君……」

  「誰?」愛君立在花苑中,怒問:「鬼鬼祟祟做什麼?!」

  梧桐樹旁閃過一條人影,愛君追去,卻因失去功夫追得狼狽至極。

  那白色人影穿掠花苑,翻上屋簷,奔出百羅門,奔入不遠處一座密林,愛君執意追去,不久,也追人了密林。

  那白影在夜霧中停步,等著愛君前來。

  半晌,愛君追至,疲憊的直喘氣,口中白煙一冽。她喘著,凝望夜霧中逐漸熟悉的人影。

  她認出來人,更顯困惑。「隙中駒?」追了半天竟是自己人。

  「隙中駒」面色蒼白,只一朵唇紅得淒艷。

  明月懸空,暗雲流動。林間風聲肅殺,夜蟲卿卿。愛君望著她,凝起眉心。

  「你……受傷了?」愛君注意到她腹前捆著療傷用的白帛,她臉色泛青,氣色極差。往常她是他們三人間最活潑的,今夜月下她慘白得教人心驚。

  她凝視愛君,夜霧氤氳她們之間。

  迷一般的情境,正如他們三人迷一般前塵。

  「隙中駒」望著愛君,眸底有著同情,更有著惺惺相惜。

  「愛君……你失去武功了?」她問,輕輕拂去臉畔髮絲。「也好……愛君,你看看我身後是誰?」

  愛君不解,注視著她,她移開身子——

  迷霧中,彤青銘步出,直直走向愛君。愛君震驚至極,雙手掩住嘴,已經好幾年不曾見胞弟行走過,她愕然,瞠目凝望,直至青銘停在地面前,直至他喊一聲:「姐姐……」

  愛君抽氣,是真的?眼淚驀地衝上眼眶。「你……」她激動得說不成話,一雙唇只戰慄著。「你……你能走?」

  愛君熱淚盈眶,仰望胞弟,原來……他已經這樣高了?!他一直躺著,幾時已經這樣高了?

  「我……」愛君緊緊摀住嘴,不由得哽咽,胸腔抽緊。「我在作夢麼?」殷紅了眼睛。

  這一瞬間,在青銘眼中一向獨立堅強,始終保護他的姐姐竟顯得這樣渺小脆弱。他也紅了眼,鼻酸哽咽。他們的前半生都太坎坷。

  他拉愛君的手,置於他面頰。「你沒作夢,姐,真是我。我能走了。」

  眼淚紛紛淌落,愛君胸腔劇烈起伏。視線朦朧,目光閃爍。

  「隙中駒」挺身戳破愛君半生夢境。「我們,全被騙了。」

  她恨恨說道:「彤愛君,你聽好。你弟弟根本沒病,是方笙一直向他下藥,還請了大夫作戲給你們看,騙取你們對他的感激,好對他死心塌地。哼,根本就是他在害你弟,他倒扮著救世主的角色。」

  愛君猛地抬頭注視「隙中駒」,瞇起眼。「你說什麼?」背脊一陣涼冷。

  「全是騙局!」「隙中駒」摸住傷處。「方笙殺我,他認為我沒利用價值,拿刀捅我,幸好『石中火』早知他面目,尾隨其後救走我。愛君——」她對一臉茫然的愛君堅定道。「你記得『石中火』常吟的那首詩麼?」

  「隙中駒」背誦道:「蠅愛尋光紙上鑽,不能透處幾多難,忽然撞著來時路,使黨平生被眼瞞……」她咬牙恨得眼紅。「『石中火』早知道,他都知道。他和我根本不是棄兒,我們有父有母。是方笙看我們資質好,派人滅了我們兩家,重新建立我們的記憶。我們三人都對他忠心耿耿,都對他滿心感激。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人情債更難還?他真夠陰險。我和『石中火』竟對個殺父弒母的仇人誓死效忠……」「隙中駒」苦笑。「可笑、太可笑,我們被瞞了半生。若不是老天有眼,讓『石中火』意外察覺青銘的事進而調查方笙,我們不知還要被蒙騙多久!」她望住愛君,看她面色慘白,駭然地僵在原地。她抽出袍內愛君遺失在王府的斬情鞭,上前,遞還她。「愛君,我們都該醒了。」她感慨一句。

  愛君望著「隙中駒」手裡銀鞭……

  夜涼如水,夜露濕重。潮濕的霧氣,濕潤的眼睛。愛君瞇眼,注視那條鞭子,眨了眨眼,彷彿看見一條毒蛇箍緊她半生,嘲笑著她的甘於束縛。

  前塵舊事,恩怨情仇剎那沖上心口。

  愛君呻吟一聲,捧住頭,彷彿無法接受這個衝擊。她敬愛的師父、曾傾慕的男人,轉眼間竟是十惡不赦害苦他們彤家的魔頭。這算什麼?這是什麼可笑命運?

  愛君凝視斬情鞭,並不接下,只是瞪視著,動也不動。她想著展雲飛的話,熱血沸騰,感受著自己半生的愚蠢。

  「愛君、愛君,人最悲哀是什麼?競分不清誰才是真正待她好的……」

  愛君淚光閃爍,情緒激動。待她好的她惡言相向兵戎相見,害她的她卻忠心耿耿執迷不悟——這算什麼?!

  彤青銘擔心地喚她:「姐姐?」

  愛君回神,抬臉,望住胞弟。可憐的青銘,竟不斷地讓方笙下藥受盡折磨。愛君一臉茫然,恍惚著又想起歹命的母親,她有多少次對著方笙跪拜道謝?她謝的竟是這種人?!

  忽然……她狂笑起來……笑聲哀怨淒然,她笑得癱跌地上,笑得熱淚直淌,悵然痛楚的笑聲令人心酸。

  「我真傻、我真傻!」她合目,難忍心中痛楚。難承受命運擺佈,更難相信被人蒙騙半生。她笑一陣,雙手撐地,又悲哀地哭起來,淚珠紛紛墜入泥地。她哺哺自語:「他說的對,他說的對,我真蠢……」

  在發現自己如此愚昧的此刻,驀地更驚覺展雲飛的好。愛君眼眶刺痛,心在胸腔內激動跳著。他……才是真正為我好的人,才是她應該犧牲奉獻的人,她卻離開他,為著方笙這惡魔!

  愛君握緊雙手,不甘心地捶地悲嚷一聲:「展雲飛!」

  「我在這。」

  愛君怔住,僵在地上。

  是他的聲音?

  身後,他重複這:「我在這。」低沉醇厚,柔情無限的嗓音。

  愛君緩緩回頭,瞬間巨大暗影籠罩住她。那是一個用銅牆鐵臂包圍的世界,那是一個真正寵愛她的男人。

  他和「石中火」來到。

  他表情肅然,俯望她的目光黝黑湛然。他的愛君醒了嗎?」愛君?」她恍惚的表情令他擔心。「愛君?」

  她只怔愣地眨眨眼。

  展雲飛俯身,雙手伸至她腋下,將她自地上托起身。「不要心灰……」他全都知道了,關於愛君關於彤家關於他們三人坎坷的半生,「石中火」在路上全都對他說了。

  展雲飛注視愛君蒼白的臉,心疼她受的苦,此際真相大白,她眼中的不堪他全看進心底。

  一雙強壯大手堅定地托著她虛弱的身軀,像是要灌注予她勇氣。

  「沒什麼大不了!」他還是這麼一句。「不過是浪費了半生,你還有更光明的路要走。而且——」他唇角浮現一抹笑容。「是和我一起。」他向她保證。「拿下你肩上包袱,你放心,這筆債我幫你討,方笙死定了。」他濃眉一揚,意氣風發說得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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