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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單飛雪    


  可惜碩王府每個通道都被下令嚴密防守。

  「很好。」他只說這兩個字。

  愛君的傷勢不能等,展雲飛取下背上刀,將刀從刀鞘略略抽出一寸,刀光迸射那一瞬,前來攔阻的人立即沒了呼息。他用快而準的刀法令他們來不及感到痛便長眠不醒。

  步出王府時,夕陽的光灑落一身。雲蒸霞蔚,黃橙橙大地。

  展雲飛將裡著愛君的包袱繫繩鬆開,令她露出臉來,然後橫抱在胸前。他低頭審視她,她的發被冷汗儒濕,糾纏在皎白如雪的臉側。展雲飛低下頭親密地吻她冰冷的眉梢與眼角,她重傷,卻依然美得驚世駭俗。在他懷中,她脆弱得像是快夭折,蒼白得教人深怕一碰就碎,精緻秀氣的五官像個玉人兒,動人心魄。

  昏黃的光,映照大地。樹影婆娑,微風清揚,鳥聲瞅瞅,這世界平靜得就像他臂中伊人只是沉沉睡去。

  然而,展雲飛心知,她的生命正一點點死去。她的身體冷得不可思議,他抱著她像抱著冰冷的雪,這雪就快融化。

  他雇一匹馬,鞭策出城,急於將她帶至安全地方。

  馬兒飛快馳過擁擠巷道,穿越胡同,還有成片低垂的楊柳樹,柳絮紛飛如雨。

  黃昏時刻,小孩們在湖畔追逐嬉戲,遠處隱約又聽到孩童們傳唱那首正流行的詞,彷彿在笑諷著他——

  花褪殘紅青各小,綠水人家繞。

  愛君昏枕雲飛臂上,他攬著馬轡,顛簸中她的發密密纏著他的手。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愛君恍若已死,冰冷的頰貼在他胸前,展雲飛一顆心直往下掉。

  天涯何處無芳草?

  他卻獨獨鍾情一株短命紅花。

  第六章

  霞光似流金,熨染湖泊。波光粼粼,湖心扁舟搖晃,群山蒼翠倒映,樹影婆娑。

  一隻如雪素手軟垂舟沿,指尖淌過湖面,綿長一道漣漪。

  手的主人斜躺船板,長睫低垂,輕掩去那雙美麗攝人的眼眸。紅唇泛紫,臉白如紙,青絲如瀑散亂,身上處處見血,驚心動魄。

  展雲飛立於舟上,撐篙將船蕩向遠處。

  炯炯眸光一直注意著彤愛君,她看起來非常虛弱,他注意到她淺淺緩慢起伏的胸腔,一次比一次慢而緩,漸漸地甚至沒了動靜。

  他心一凜,寒瞼肅然,擱下長篙,緩緩步向她,俯低身子,伸手探她鼻息。

  這剎,他渾身緊繃,幾乎窒息。發現她還有呼息,展雲飛龐大的身軀瞬間癱倒跌坐船板。

  她沒死,他卻快瘋了。他劇烈喘息,好平復方才深切的恐懼。

  大概是他的喘息聲驚動愛君,她從昏迷中幡然醒來,睜眼,就看他一臉青寒。

  她望住他的目光先是渙散茫然,接著逐漸清明。

  彤愛君困惑。「展雲飛?」她輕聲喊出他的名字。

  「很好。」聽見她能開口,他鬆了口氣。「這次再喊錯,就把你踹下去飽和餵魚。」他盡可能輕鬆地說,好掩飾他的恐懼。

  愛君望著他,他口氣輕鬆,但那對黝黑的眼睛和繃緊的下顎,在在顯露出他有多擔心惶恐。

  她對他有這麼重要嗎?

  不像前幾次,愛君總是對他冷言相向兵戎相見,這回,她虛弱地只用一種柔緩的口氣道:「你救我,碩王爺不會饒你。」為什麼,背叛他的組織?

  「那又怎樣?」他滿不在乎地。

  「為什麼?」

  「為什麼救你?」他冷笑。「是啊,為什麼救你?」他目光寒冽,口氣強硬地道。「等我想明白了,就可以一刀殺了你。」

  他伸手,粗糙的指尖碰上她下顎。他的視線如火,強悍、頑固、狂野,他的嗓音亦是,令得愛君胸口不由得抽緊。

  「也許……只纏綿兩次太少。」他低道。「也許,我們再多擁抱幾次,要一直一直擁抱直到膩了,我就能毫不手軟,我就可以硬下心腸殺你。」

  他的話大膽放肆,愛君只覺得在他熱烈的注視下化成一攤水。

  愛君別過臉去,身隨船兒浮沉,船至湖心,四週一片白茫。頗有「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之感。

  真能這樣就好了……愛君眼神黯然,凝視那垂在船外的手,指尖漫過湖水,漣漪恍似蕩進她心底。

  「你不會殺我。」她輕聲說,聲音如劍直刺入他的心。「第一次不會,第二次沒下手,這次,你還救我。展雲飛——」彤愛君刻意說的冰冷不帶感情。「這是要不得的錯誤。」

  雖然他什麼也沒說,然而愛君已感覺,某種暖昧情愫在他們之間發酵。他為她背叛碩王爺,她覺得承受不起。

  「你很得意——」展雲飛起身,重新掌握長篙。「我不殺你,你很得意,是嗎?」

  彤愛君沒回話,如果此刻縱身往湖面跳,冰冷的湖水將掩埋她。那麼,一切都解脫,所有的債,恩怨情仇,全都乾淨。

  展雲飛卻忽然道:「死很簡單,活著才不容易,活得好更難。」他將髮束扯開,散發弄扁舟。頗有豁然開朗,一切無謂的豪勁。

  愛君臉色更蒼白,眼神憂悒。她的愁彷彿都被那一對炙熱的眼看穿,她感到難堪,於是慘白著臉沉默不語。

  天色慢慢暗下。她渾身都痛,心也痛。

  展雲飛不顧一切救她,她有什麼值得他如此?她誓死效忠方笙,如果立場掉換,落難的是展雲飛,她知道自己不會救他;她知道,她就算再不忍也會聽方笙的話殺他,只因她欠方笙太多。

  這樣想著,就覺得展雲飛這樣待她,令她心痛,令她覺得難堪。

  彤愛君沉默,神情憔悴蒼白。她輕輕地抿唇,眼眶刺痛,竭力壓抑住胸腔那湧上的濕意。

  「痛麼?」展雲飛見她臉上有種壓抑痛苦的表情,她的視線一片朦朧,彷彿為著某種事苦惱震驚。他又重複問了句:「傷口很痛?」

  她痛的是心,那原是早已麻木的;可是,展雲飛憂慮的一雙眼、焦急的口吻……教她心酸。這個男人,是真的對她好。愛君問他:「你……要帶我去哪?」

  「要把你藏起來。」他的嗓音醇厚低沉,充滿力量。

  「藏?藏哪?」

  「豺狼若得到非常喜愛的食物,便捨不得倉皇就吃。它會找個地方,埋起來。哪天餓極,月黑風高,偷偷掘出來,瞞著世界,秘密地啃完它,一口都不剩。」他目光炙熱,熱烈地俯視她。「我現在很餓。彤愛君,我要找個洞穴把你藏起來,然後慢慢啃了你。把你啃得連骨頭都不剩,既然你這麼不珍惜性命,那麼我就把你吞下肚肥你的血骨都溶進我身體肥你存在我腹裡。」

  他黝黑的臉上浮現慵懶的笑意,對她的慾望在他瞳眸深處閃爍。「所以你甭得意,我還是殺得了手,你怕了?嗯?」

  愛君合眼,很淺地,笑了。

  她笑了?展雲飛心悸。

  小舟搖曳,一痕新月緩緩升起。

  「這種死法挺誘人的。」愛君如是說。

  黯藍夜幕低垂,幽密黑髮深處,紅粉唇瓣輕揚,那是一個美麗而媚人的笑。

  這是第一次,展雲飛看見彤愛君對他笑,一種真正歡喜的笑。

  他無言了。

  他從不知道看見一個女人對他笑,竟會感動得熱血沸騰。

  星子羅列,閃耀湖面,見證著某種幽微曖昧的感情。

  竟要在這般黑暗的時候,才發現,星星是這麼耀眼,月兒是這麼白亮,感情是這麼動人。

  展雲飛緩步過去,在愛君身側蹲下,俯身,輕輕吻住那藏在發間的紅唇,滋味甜如蜜……只是她的唇,冷如冰。

  她只略略錯愕地繃緊了身子,感覺他的唇是如此的熨燙如火;然而她竟虛弱的沒法伸手擁抱這個吻她的男人,她又有那種想哭的感覺,腹內又熱又潮濕,彷彿都是淚。

  @@

  船至彼岸,泊在湖畔。月色青默,濃蔭蔽空。

  藏在山林裡有條婉蜒的山路,泥濘地一直一直延伸向上,然後就是一大片不知名的巨樹,交錯間,浮現一處壁穴——

  果然是月黑風高的地方,果然是一個適合豺狼掩埋獵物的洞穴!

  展雲飛一路抱著彤愛君,他只消一隻右臂便可以輕易地將她牢牢護在胸前,抱得緊又密。

  他長手一揮便撥開掩住洞穴的蔓籐,他的眼很快便適應洞穴的黑,像識途老馬,更像野放回林的獸。

  彤愛君已不再開口說話,血乾枯在她臉側身上。

  這兒是展雲飛再熟悉不過的地方,他曾經在這洞穴藏身幾年,誓死練成一身本領。

  他抽出背上刀,刀尖碰上穴壁,火花迸射。抱著愛君步入暗中,刀在壁上劃出一冽光,並劃出刺耳尖銳的聲音,伴著兩人前行。

  彤愛君昏昏沉沉,任展雲飛將她抱進一個很黑很深的隧道底。他的步伐沉穩,抱住她的手臂像鐵一般穩固。

  空氣潮濕,穴裡響著水滴聲。滴滴答答,像心跳。

  恍若走了有一輩子那麼久,終於,他小心地將她擱下。

  承接她身體的不是冰冷的泥地,而是一塊柔軟的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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