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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單飛雪    


  金鳳一怔,任他拿走梳子。她斜著臉,看見他那很男人的大手握牢那只木梳,聽著他一邊說話,一邊輕易地就梳開了那糾結的發。

  「蠻力是行不通的。」慕容別岳一手按著她後腦,一手輕易地調整了梳子的角度,輕輕扯了扯髮結,稍稍使力,結就散了。

  啊,連頭髮都聽他的!金鳳不禁在心底讚歎。

  慕容別岳專注地凝視著那一頭長髮,靜靜將長髮一把一把梳開梳亮。他像是在教一個小孩似地柔聲道:「梳發遇上了糾結,只要稍稍調整梳子角度,試探每一個結的結眼在哪,輕輕扯動它,就可輕易解開。你不先瞭解糾纏的結,只用蠻力應付,就算是把梳子梳斷了,結還是結。」這樣解釋她合該懂了吧?豈料她非但沒懂還撂下狠話。

  「它不聽話,我把它剪了。」說罷,聽得他又笑了。

  「你捨得?」

  「誰叫它不聽話!」

  「脾氣真壞。」他歎息。

  「我脾氣壞麼?」她抬起臉來仰望他,訝異地問。從來沒人說她脾氣壞的,從來沒有。只有說她好,說她偉大說她美麗高貴,從沒人說她壞的,是以當他這樣說,她反而困惑了。

  慕容別岳俯望她如花似水嬌顏,就算房間幽暗,那蒼白如月的臉容,仍是綻著霸氣的光芒,亮得似暗裡的一盞燈。慕容別岳瞧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繼續專注幫她梳發。不,他不敢貪看那一張臉,特別當那張臉忽然無助無姑且柔弱地仰望他時,他害怕心底那種好像被看得融化了的感覺。

  他沒答她的話,只是平靜道:「這一個月,你就叫雀兒吧。」

  「為什麼?」

  「我收你為徒。」他兀自說下去。「我以師父的身份幫你醫病。」他不是救皇族的人,這不算違背誓言。她想抗議,他卻先一句堵住她的口。「這是第二個條件,雀兒。」

  她有些惱地問:「我叫金鳳,金鳳代表什麼?代表金色的鳳凰。你叫我雀兒,雀兒代表什麼?」麻雀麼?簡直侮辱她高貴的身份。

  「鳳凰住華麗皇城,可你現在不是。」

  「就算沒了皇城,鳳凰還是鳳凰。」她趾高氣昂地仰頭瞪他,卻看見他黑眸閃爍著有趣的光芒。

  「那麼……你是要當一隻快死的鳳凰,還是一隻健康的雀兒?嗯?」

  慕容別岳輕輕將嚇壞了的抱禧拉開,從容地踱進房裡。

  抱禧忙藏在師父後頭。「師父,她是誰啊?直嚷著要砍我腦袋哩!還要我幫她倒水穿衣的,好奇怪……」

  金鳳聽了斂容怒斥:「大膽!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本宮──」

  「把衣服穿上。」慕容別岳截斷她的話,聲音很平靜,視線盯在她臉上,頭也沒回地向抱禧交代。「你出去,把門關上。」然後那一雙黑眸迎上她強悍的目光。那強悍、烈火般的視線在他深不見底的眸底殞落,輕易被融滅。

  門一關上,房間就更暗了。

  金鳳直直地望著他,他也看著她。

  然後他道:「穿衣服。」

  「你把人喊走了怎麼穿。」她不悅地。

  他肅然道:「那男孩是我的徒兒,不是下人。」

  「那下人呢?」她仰望他問得很自然,這樣穿著單衣站著實在冷。

  「你的衣服,你自己穿上。」

  她眼一睜彷彿他有多無禮似地。「你竟要本宮自己穿衣?」她霸氣地覷著他。

  「第一個條件──」慕容別岳只是輕輕淡淡道。「隱藏你是公主的身份。」

  她沈臉,正要抗議,卻聽見他冷冷地追加一句──

  「昨夜本打算將你送返皇城。」話便在這裡打住。

  她聰明地緘默了,她還要他診病,不好激怒他。想起昨夜惹惱他時,那刀一般嚴厲的眼神,不,她再不想看見那樣冰冷的表情。

  她像被打敗的孔雀,有些喪氣地抓起緞袍笨拙地套上。

  然後他看著她笨拙地理衣服,笨拙地尋錦帶、錦孔,然後是更笨拙地和那複雜的錦帶打仗,她不會系、不會打結,徒勞地將那兩條錦帶繞來繞去,纏來纏去,然後陷入更混亂的境地……她抿著唇,有些惱、有些手足無措地努力著。

  他走過去。「你看好。」他俯身單膝跪在她腰前,像在幫著一個孩子般,那雙手在她腰前,溫柔地慢慢地幫她穿過錦帶,繞了一圈,再細心地甚至帶點兒優雅地在她的俯視下,輕易地幫她扎上完美的結。結是繫上了,可是,鳳公主的心卻亂了,亂得一塌糊塗。

  她一直沉默地垂眼看著腰前一雙很男人的手,做這樣細緻的動作,柔情似水的將她心魂淹沒。

  他微笑地注視那個完美的結,完美地繫在纖纖蠻腰前。「這樣就可以了。」正要鬆手,忽然一隻細白柔軟、冰冰涼涼的小手兒覆住他。慕容別岳一怔,心坎驀地似是被什麼燙著。抬臉,看見水漾似的眼瞳,盈盈地注視他。

  她靈透的眼瞳閃爍,眨了眨,彷彿把他的心剪碎了,她說:「再打一次,好難,我記不住。」她慵懶無辜的聲線軟軟地擦過他很男人的心。

  他看著她,笑著輕輕歎氣,有種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覺,卻又帶點兒疼愛憐惜。

  總之,他鬆開了那個結。這次他一邊打結一邊溫柔地沉聲教她。

  「……將這一端壓緊,然後從這邊穿去,繞過這頭……覆上這端……再繞一圈……」

  金鳳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麼,她只是俯視他烏黑乾淨的發,她忽然很想摸摸他的發。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味,看著那一雙粗糙的男人的手,感覺那雙手在她腰前的輕柔的動作,以及那隔著衣料擦過她身體的觸感。

  她心上開花了,白皙小臉染了一層淡淡紅暈。第一回感受到春風沐人的滋味,這個男人如此碰她時,她體內有一股莫名的潮在騷動、翻湧,酸酸麻麻暖暖的滋味。

  「……這樣,你記得了麼?」他再一次仰起臉來上望她,看見她眨眨眼,她緩緩勾起唇角,唇邊美麗的稜角展了展,那是心花怒放的一撇笑。

  然後,她像一個女皇那樣,霸氣地命令他。「幫我梳頭。」

  望著她氣焰高張的模樣,慕容別岳幾乎笑出聲來,他搖頭,耐心地糾正她好發施令的習慣。「不,你不能命令我。」

  她像看著獵物那般瞳孔發亮地俯視他。「我能,你是我的子民。」她說得理所當然。

  「不,你不能。你是我的病人。」慕容別岳笑得好自負,他看見她眼神變了,換上了一副絕美的狠樣兒。

  「沒見過像你這麼放肆的人。」她抿唇,十分氣惱。她沒遇過這種狀況,從來沒人令她這麼難堪、這麼沒轍。

  他歎息。「我也沒應付過這麼驕蠻的病人。」他站起來,頎長的身高立即令她挫敗得不得不仰望他。

  他高大英俊,是她見過最優雅最出色的男人。她忽然很想馴服他,因為他是第一個不甩她脾氣、不買她帳的人,他是那樣的驕傲狂妄,以及目中無人。

  她雙手環抱胸前,撇著紅唇,很有點兒威風霸氣地瞪視他。「如果你肯幫我梳頭,本宮賞你一萬兩官銀。」話一說完,室內一靜,然後,她看他先是一陣愕然,隨即大笑起來,彷彿她說了個多蠢多可笑的話,他笑得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老天!」慕容別岳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冒出這樣的話,恁地淡泊名利的自己,怎麼會招惹上一個這樣熱中權力,擅於命令和拿金銀使人的小東西。真是諷刺、太諷刺了,老天爺故意跟他開玩笑嗎?

  他的笑讓金鳳握緊拳頭發狠了。「好,你嫌一萬兩太少,那麼十萬兩怎樣?哼!」她卯起來了,很了不起地覷著他。「再不然,你開個價啊,本宮准了。」

  他笑得更大聲了。她不懂,這到底有什麼好笑?他笑得她難堪了,只好自找台階將袖一甩,往床鋪一坐,很不高興地道:「就十萬吧,還不快幫本宮梳頭。」她等著。

  慕容別岳步向她,垂下雙眼,輕輕抓住一綹柔軟的發,那發瞬間從他掌中滑落。他噙著一抹笑,溫柔道:「可以,我現下幫你梳頭,你先讓我見見十萬兩銀。」

  「在宮裡,銀子都在宮裡。」

  「在宮裡?」他漫不經心地道。「所以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她一怔,彷彿聽懂了,轉過臉來。

  他看著她,清楚看見她眸底隱隱閃動的不安。「沒有銀子、沒有僕人、沒有供你頤指氣使的權力、沒有高高在上的身份。」他很溫柔地對她說話。「所以這一個月你要自己梳頭,自己穿衣服,什麼都要自己處理,好麼?」

  她能說不好麼?她看著他,為什麼他聲音很溫柔卻有著能夠輕易馴服人心的本事?而她高聲的命令卻完全失效?

  她大聲地道:「你不要以為能治好我就這麼囂張!」

  他還是那樣無謂悠哉地淡淡笑著。「不,我一直很耐心在同你說話,我甚至連生氣都沒有。」他眼睛發亮,像刀。「要真正囂張起來,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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