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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單飛雪    


  此際,中崎當鋪一片愁雲慘霧。

  容玉樹晚上舊疾復發,他咳出一錦帕的血,臥病在床。

  「蕾蕾……」他心疼的伸手握住緊守在床畔、不敢離開半步的女兒。「妳去睡吧!蕾蕾,這是老毛病了。」

  容心蕾故作輕鬆地笑著,捏捏阿爹的手道:「我知道不礙事,可我睡不著嘛。喏,我去端水幫你擦擦臉,你安心地歇著。」她起身踱出房間,看見芳姨毫不關心地在梳她的頭髮。

  「芳姨,爹喝的高麗蔘呢?在哪兒?我去煮。」

  「高麗蔘?」芳姨擱下梳子冷笑一聲。「我們家還買得起嗎?」她站起來咄咄逼人的對她嚷嚷。「容心蕾,妳爹那病是不會好了,再珍貴的藥給他吃也是浪費錢,高麗蔘我是不會再買了。」

  容心蕾握緊拳頭,冶冶地問她:「爹娶妳的時候,不是給了妳不少金子嗎?」

  「是,但那是我的老本,妳別妄想動我那些金子。我芳姨如今誰也沒得靠,那病死鬼只會拖累我而已。妳要當孝女請便,有本事妳自個兒去掙錢來給他買藥材,我這兒……」她瞪大眼睛嚷道。「一毛也沒有!」

  「妳好歹是我爹的人,這樣見死不救不會太過分嗎?」她氣得想賞她耳光。

  芳姨氣呼呼地指著房間咒罵:「怪我嗎?要怪怪他,他會這麼落魄都是他自己害的,一天到晚拿錢去救濟人家,把當鋪都搞垮了,他活該,他喜歡當爛好人。哼,瞧瞧現在,我到要看看誰會來救濟他,告訴妳,好人是不會有好報的!」

  「好,妳不救我爹,我自己救!像妳這樣冷血的人,也不會有多好的下場。」她氣得掉頭離開。

  容心蕾負氣地步出屋外,夜已深沉,小小的庭園一朵朵梨花映照在月影中,海棠葉上帶著些許濕露,她重重歎氣,仰頭看天空雲朵。忽然想起小時候爹常對她說的話——

  「蕾蕾,天空雲兒有時陰暗有時明亮……」他說。「當夜晚暗到最深處時,妳將會看見星星。」

  是嗎?他們的處境益漸困難,屋內不時傳來父親痛苦的咳嗽聲。這間父親死守的當鋪經營的搖搖欲墜,她真的不懂,像父親這樣善良的人老天爺為什麼不眷顧他?為什麼要讓他的晚景如此淒涼?還是好人當真沒有好報?

  容心蕾疲倦地闔上雙眸,纖瘦的肩膀上承載著沉重的壓力,不論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她絕不向命運妥協,她一定要救父親,花再多錢都行!

  ※  ※  ※

  艷紅的酒旗在晨光中隨風飄蕩,早市熱熱鬧鬧地喧騰起來。

  而莫紹擎方從一個秘密的聚會裡離開,他及書僮阿莽帶著帽子並在眼下蒙上一層薄紗。

  孔雀城最著名的欽衾茶樓前不知何故聚攏了一群人,叫囂聲和尖叫聲此起彼落。

  「發生什麼事了?」阿莽及莫紹擎二人靠近茶樓,這會兒才明白人們在喳呼著什麼。

  一名小孩不知何故竟貪玩地爬上了屋頂,這會兒不敢下來,於是在破敗且脆弱的屋簷邊緣啼哭。

  小孩的母親恐懼地在茶樓外驚慌失措地喊著小孩的名字。

  莫紹擎丟了一個眼色給阿莽,他正打算進茶樓營救這頑皮的孩童時,卻被另一個清脆的聲音吸引了。

  「你們這些男人快想法子救孩子,為何這樣袖手旁觀?」說話的是人群中的容心蕾。

  莫紹擎看見她了,對她竟敢當街指責眾男子的行徑大感詫異。這女人穿著樸素,一件綠暗花綢大襟衫,沒帶任何頭飾,扎一條長的麻花辮子。她的聲音乾淨清脆而且堅定,白淨的臉上有一對他一向反感的丹鳳眼,可是令他詫異的是這女子給人的感覺倒不是精明,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可以依靠信任的感覺。

  她黑溜溜的眼珠子瞪著圍觀的男子們,嘴唇不悅的抿成一線,表情憤怒。

  眾男人面面相覷,一名大叔終於說話。「姑娘、妳沒看見那屋頂多老舊了嗎?我們還想保命哪,妳倒挺會支使人的嘛,要不,妳自己救啊?幹麼就要犧牲別人?」

  「是啊、是啊!」一群男人心有慼慼焉地紛紛起哄。「不然妳去救嘛!」

  莫紹擎抬起一邊嘴角,這倒有趣了,他雙手環抱胸前決計暫不插手,他倒想看看她怎麼收場。

  小孩的啼哭聲更大了,容心蕾仰頭擔心的張望,然後她不層地環顧眼前的男人們。「沒想到個個人高馬大的,哼,什麼男人,原來全是貪生怕死之徒。」她將辮子俐落一甩銜在嘴裡,然後極聰明地躍身扯落酒旗,將之纏在腰上,另一端要那孩子的娘綁到茶樓頂層簷上,然後她步上茶樓。

  莫紹擎見她冷靜的踢掉繡花鞋,見她滿不在乎地將襟襬紮緊,更驚奇的是她面不改色地順著牆沿往屋簷上攀爬。他不得不佩服這女人的膽識,她在晨光中顯得那麼嬌小輕盈,她的鎮定令他意外。

  他看她爬上簷前,她溫柔地同嚇壞的小孩說話,她鎮定的表情彷彿她現下是置身在平常的地方而不是危險的高處。他注意到她完全不向下看一眼,她極可能會摔得粉身碎骨,她真個膽識驚人!

  「來——到我這兒。我抱你下去……」容心蕾平靜地對小孩說著。她沒有笑,這種情況下她要笑得出來那當真就見鬼了。事實上她怕得要死,可是她盡可能不讓那孩子察覺到她的恐懼,因為那只會令事情更糟。

  小孩不哭了,只是狐疑地望著她。「我怕……我會摔下去……」他不敢過去。

  容心蕾耐心地同他說話。「你絕不會摔下去。」她嚴肅堅定地看著他。「因為我在這兒,你瞧——」她將雙手鬆開了一下,下方一陣駭叫,她對男孩眨眨眼睛。

  「我連鬆開手都沒事,那麼你還怕什麼?」

  「妳會飛?」小男孩雙眼發亮激動地問。

  「是,我會。你過來,我帶你去找你娘親。」老天,他再不過來她真要暈了。男孩彷彿相信了,他破涕為笑爬向容心蕾,爬進她懷裡。當那溫暖的小東西投入她懷中,她的心一陣悸動,而下頭傳來歡呼聲。

  她一隻手費力的圈緊男孩,另一隻手試圖攀緊牆沿,然後她將孩子拋向等在一邊露台的孩子母親。

  「我的兒啊!」那位婦人感動得直嚷謝。

  容心蕾點點頭,試著將身子晃進露台,然而她心中暗叫不妙,她錯估了牆的堅固,斑駁老舊的磚牆承載不了她的重量,砰然一聲掉落了一塊,她應聲而落,在尖叫聲中她及時抓住腰側的旗繩,在空中她命若懸絲般搖搖欲墜。她的耳畔儘是鬧烘烘的尖叫聲,她驚恐的緊緊閉上雙眼,該死!這輩子從來不曾感到離死亡這般近過。她非常清楚這旗子下可能支撐她太久,而下面那群貪生怕死的男人,更是不可能冒險救她的。

  她想起重病的阿爹——若她死了,他還能依靠誰?她真的不該如此冒險,她自責起來,眼眶潮濕。

  「把手伸過來!」帶著命令的聲音在頂上響起。

  她錯愕地睜開眼,日光中只看見一對銳利如鷹般的眼睛。她沒看錯?她用力眨眨眼睛——真有人來救她?!

  這剽悍的男人看來似乎是個練家子,他徒手抓住牆柱,整個身子往她的方向傾,他似乎相當輕鬆地維持住平衡。他的眼睛變得深邃,她彷彿能看見掩在面紗後他嘲弄的嘴臉。

  「放心,我是男人,但我不計較妳方纔那番關於我們怎樣『貪生怕死』的陳述。」

  她面色一凜,簡直想掐死他,在這種情況下他竟敢嘲笑她的狼狽?她的眼睛噴出盛怒的火焰,他好整以暇地落井下石抬起濃眉。「對了,或許妳不要男人救?」

  要不是情況危急,她真的想詛咒他去死吧;然時勢所逼,她還想保命回去照顧阿爹,她不得不地勉強吭聲道——

  「如果你能將我平安救下,我非常感激……」她刻意強調了「非常」二字。

  他沒疏忽她因不悅而輕皺的瓊鼻,他敢以生命打賭,她八成在心底詛咒他。

  「那好吧——」他笑道。「我代下方的男人們原諒妳這女人方才魯莽的評斷,畢竟現在要救妳的可是個男人,是不?」

  「……」他得意地令她想吐血。

  「男人是不該同女人計較的。」他自負地補上一句。

  見鬼的,他再這樣耀武揚威下去,她索性放掉繩子自殺算了。「你到底救還是不救?」她幾乎咬牙切齒起來。

  「當然要救——」他極度自大地笑道。「我怎能看女人受難。」

  他身子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些,白色金蟒大袍下隱隱看得出他結實的肌肉線條,她不得不承認——這男人有一副強健高大的身軀。他的每一個移動,揉和著韌性和自信的優雅。

  該死!她在心底罵自己,在這麼危險的時候,她竟然渴望揭開他的面具,她竟然想像在那面紗後會是一張英俊的臉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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