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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凌淑芬    


  想一想總覺得自己委屈,為什麼和仁哥在一起時仁哥不懂她的心意,和鴻宇在一起時又換成她摸不清他的想法呢?

  她不悅地瞥一眼後座的秋田犬,黑輪的眼和她對上,立刻湊過一顆大頭顱,擠在兩人間大叫一聲:「汪!」

  它的叫聲引發一連串的後續反應。鴻宇沒料到它會忽然在耳旁大叫,嚇了一跳,方向盤滑出掌握,汽車立刻衝向路邊,他連忙回轉車頭,及時在整部車衝下斜坡時拉回路面,車身削過路旁的枯乾發出尖銳的嘎吱聲。車子才剛開回路上,迎面駛來一部小貨車,他立刻旋轉方向盤駛回自己的車道,煞車一踩在路邊停住。

  寂靜的車內兩人劇烈的心跳聲清晰可聞,他急急將她拉入懷中,在她耳邊詢問:「你還好吧?」

  紫螢想起剛才若一路衝下斜坡可能發生的慘事,禁不住渾身發抖,雙手緊緊環住他的頸項。

  鴻宇感到懷中女子的強烈震顫,心中著急恐慌,輕輕抬高她的臉頰檢視。「有沒有受傷?撞疼了哪裡?」

  她迷惑地望進他慌亂而關懷的眼眸,驀然發現——他對她的疼惜憐愛竟是如此之深。

  他真的真的真的很在乎她!

  倘若眼前的人換成樹仁、安婷或其他親友,他們的關切並不令她意外。但,他——賀鴻宇——卻為她擔心受怕?為一個他只見過幾次面、相處時間不超過三天的人害怕?為什麼?嬸嬸曾經說過他是個深沉的人,應該有副「事不關己則毫不動容」的脾氣。為何獨獨對她與眾不同呢?

  他低頭凝視她剔透的眼睛,驚懼的淚珠仍在眼眶中盈盈轉動!他眩惑地注視她眼底的一汪春池,因其中的迷亂而觸動心弦。紫螢,一個時而如年輕女孩般單純稚真,時而有著凡間精靈頑皮天性的綜合體。現在的她正想些什麼?想她?想他?

  俯下頭,他深深地吻住她,所有的憐惜憂心皆化成一縷輕憐蜜愛,在兩片唇瓣間默默傳達。她輕顫一下,在他熱唇的封鎖下意亂情迷,柔軟溫馴地反應著他,心跳急促,雙頰滾燙。他的唇游移至她的頸項,留下一個淺淺的噬痕後,重新蓋住她的紅唇。

  直到一個濕濕的鼻子打斷他們的親密。

  「嗚……」「黑輪」可憐兮兮地輕哼。

  紫螢猛然掙開他,眨眨眼睛回過神來,人狗湊過一顆頭,她驚叫:「啊!『黑輪』流血了。」

  他不情不願地將視線從她嫣紅的頰上掉開,檢查大狗的傷勢。「沒關係!只不過是牙齒撞到嘴唇。」這只笨狗差點讓他的紫螢送命,只受這點小傷還算便宜了它。「起碼它這條小命保住了,咱們兩人沒被它害死。」

  「呃……」她的臉上開始浮現出愧疚之色。

  鴻宇看見了,狐疑地盯住她。

  「也……也不能全怪它啦!」她吞吞吐吐。「我……剛才……」

  「剛才什麼?」他瞇起眼睛追問。緊迫盯人的氣勢讓她又氣又怕。

  笨!你根本沒必要向他說實話,反正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兩人也安然無恙,你就隨便打混唬過去吧!

  「我剛才打了一個手勢給它,它才會忽然叫出來嘛!」唉!沒辦法,看著他那雙彷彿洞察一切的眼睛,她硬是說不出謊話。

  他深呼吸一下,打開車門走出車外,在路旁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牙關咬得緊緊的對她招手。

  「該不該過去?」她遲疑地問著大狗。

  「汪汪!」大狗提供意見。

  「要死一起死!你也有份,咱們兩個一起下車。」

  「嗚……」「黑輪」可憐兮兮地掀動受傷的嘴唇,別開視線。

  「膽小鬼!」她輕罵一聲,開門下車。

  鴻宇看著小心翼翼接近他的女孩,又好氣又好笑。

  「我不是故意的。」她開始為自己脫罪。「我和『黑輪』練習過好幾次了。剛才的手勢是叫它舔我的,誰知道它笨笨的會錯意居然亂叫。」這招叫做撇清自己。「而且你的定力也太差了,怎麼可以因為一聲狗叫就嚇得連方向盤都握不緊?」這招明以攻為守。「當然嘍!還是你的技術好,及時控制住車子,所以我們三個人——不,兩個人一隻狗——的命都是你救的。你是我和『黑輪』的救命恩人,我媽和安婷一定會感謝你的。」這招叫逢迎諂媚。

  等她拉拉雜雜說完,人也站在他面前了。她先安慰自己,畢竟他才剛甜蜜纏綿地吻過她呢!不會那麼快就心生殺機吧?不過,所有合理的推測一旦碰上他立刻悉數陣亡,若叫她猜出其他人下一步想做什麼,她往往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若對像換成他,她通常只得到四字結論:「銘謝惠顧」。

  只見他緩緩站直身體,仍然皺著眉頭。她的眼前忽然一閃,還弄不清發生什麼事時,已面朝下趴在他膝蓋上。

  他按住她,老實不客氣地打起她的屁股來。「生命大事是可以拿來開玩笑的嗎?」隨著他的每一句斥責,她的臂部重重挨一下巴掌,熱辣辣的痛死人了。「如果我們方才一路衝下山谷,你知道會發生什麼後果嗎?黑輪只是一隻不懂事的狗,你也和它一樣不懂事嗎?」她又多挨了兩下。「下次再這麼胡鬧的話,我可不只打你屁股了事!」他用另一詞響亮的「啪啦」聲做終結。

  她眼淚汪汪,咬著下唇坐在他腿上。鴻宇看著她又恨又怕的表情,錯綜複雜的情感在心湖悄悄地泛開來。

  天!他不敢想像方纔若意外成真,會是何種光景!兩人同生也好,共死也罷,他都能承受。然而。倘若紫螢竟獨自一人香消玉殞呢?他打個冷顫,抱住她。

  經過一連串的驚嚇和肉體上的疼痛,她終於忍不住淚水,在他懷中抽噎起來。

  他溫柔地拍拍她的背,任她放聲哭泣。

  半晌後她的淚水終於漸漸止住,抽噎聲也平復下來。「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我事先知道『黑輪』會忽然大叫,我絕對不會回頭看它。我的舉動太任性、孩子氣又危險,活該挨打!」

  他抽出手帕溫柔地替她擦拭頰上的淚痕。

  她的致歉並不令他意外。他一直明白,紫螢的言行舉止或許稚氣難脫他得不斷提醒自己,她才二十歲——然而「赤子之心」和「明理」並不牴觸。她明白自己做錯事,所以她勇敢地承認而不推諉。

  「你明白就好,以後小心些,別再胡鬧了。」他親親她額頭,冷硬的表情轉為溫柔憐惜。

  她迷惑地看著他。就這樣嗎?難道他不再追究了?

  這真是種新奇的發現。小時候做錯事向母親認罪,母親總會扯出其他陳年舊帳一起罵進去,道完歉立刻被原諒對她而言是種全新的體驗。

  她盯著他,他深咖啡色的眼眸充滿溫暖和諒解,笑容藏著無限包容。

  此刻,她恍惚感受到一股貼心友好的氣氛在兩人間流竄——他們彷彿分享了某種特殊而溫暖的關切。這種感覺令她迷惑不已。

  「走吧!大家等得快餓扁了。」他拉著她欲站起來。

  「等一下!」她賴在他腿上不起來。「我還有話說。」

  他挑起一邊眉毛。

  「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以後不可以隨便誤導我!」她開始數落。「你騙我要離開梨山,害我好緊張又過意不去;前幾天你又騙我會看手相,然後亂摸我的手;你明知我年輕識淺,玩這些把戲玩不過你的,偏偏喜歡利用我的好奇心,這一點是很要不得的。」她搖著一根食指。

  他盯著她嚴肅的小臉蛋,納悶他何時說過自己會看手相來著?不過,她說得倒是不錯,他的確有以大欺小之嫌。

  好歹紫螢總是個未經世事的女孩,不能和他慣常周旋的商場老手相提並論,他對她耍心機、用手段似乎太過分了些。

  「你說得對!從前是我不好,不該這麼對你。以後我會光明正大的與你過招,可以了吧?」他含笑問。

  紫螢滿意地點點頭,從他膝上一躍而起。「成交!走吧!買炭去也!」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搞啥鬼?買個炭去了四十分鐘?」陳育勝抱著叫餓的肚皮埋怨。

  「我故意的,本來巴望大家等不及把你捉來當柴燒,反正你木頭木腦的,易燃性高。」紫螢不甘示弱反唇相稽。

  兩人闊別五年,一見面就得斗上幾句,半點生疏之情也沒有,還挺自得其樂的。

  所有人搶過鴻宇手中的木炭,另外生起兩堆火,有些人負責烤肉,有些人負責烤蕃薯,不到十分鐘已經陸續烤出一大盤食物,眾人呼喝著搶吃搶喝!

  安婷又回到舊日的模樣和她有說有笑,被她瞎扯的台北情事笑得東倒西歪;陳育勝沒事總會繞過來和她唇槍舌劍一番,再踱回火堆旁大吃大喝;其他童年玩伴也湊過來聽著她的城市見聞,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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