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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決明    


  對他如此,對白雲合如此,對憐我亦然。

  憐我在十一歲那年的武試,慘敗在武判官手下,或許其中帶有對閻羅所設定規畫的違抗快感。為了這種微不足道的快感,她在閻羅冷凍似冰的眸光下,足足被罰十日的苦力勞動。

  十二歲那年的武試,勉強與武判官平手,卻仍舊達不到閻羅的標準,畢竟石炎官絕非省油的燈,熊掌虎虎生風,貿然想突進破綻也恐讓那厚黑熊掌打成肉餅,所以她僅能以險招逼得石炎官與她一併落水結束武試。

  破天荒的是此次失敗閻羅卻沒有懲處她,只是怪石炎官武藝欠精進,修理了他一頓。

  次年的武試,她非但沒能與黑無常交手,甚至在與馬面對武時便遭淘汰,當時閻羅的黯鷙神情,讓她心中暗喜之際竟產生自己一無是處的錯覺。

  十三歲的她,儼然像名發育中的少年,細長四肢、削瘦腰間,長期習武所帶來的影響,不但剝奪少女成熟時的身體變化,也越使她趨向神似於閻羅,而形成一道不可攀越的高牆,聳立在她與魑魅魍魎之間。她笨拙得無法自然與魑魅魍魎相處,而她冷然時毫不見笑意的臉孔,也是教魑魅魍魎避而遠之的另外因素。

  自從十一歲那年殺過一個人之後,閻羅不曾再強逼她接下任何閻王令,她的身份霎時讓眾人默許為「閻王護衛」,專司保護閻羅——真是天大的笑話,他的武功不知遠勝她多少,還用得著她來保護嗎?這些年她仍憑藉自己微弱之力與閻羅暗中較勁,即使武藝方面勝不過他,也總能在其他方面反抗他的專權。

  他愛穿黑衣,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一襲白裳成為她的特殊色,這是她唯一能反抗他的可悲手段。

  每日三餐前後一個時辰是魑魅魍魎習課練字的時光,因為武藝不單單靠俐落的身手,更需具備靈巧活用的應變能力。偌大的堂前分畫為四個部分,依魑魅魍魎的程度及年齡分別指導學習。

  下了課堂,憐我在窗欞邊被小娃兒紅豆給喚住。

  紅豆故作神秘地將她拉到角落,確定杳無人煙時才小小聲問:「憐我姊,聽說……你喜歡二小叔?」

  憐我疑惑地眨眨眼。她喜歡白雲合?怎麼她自己從來就不知道?

  「誰告訴你的?」憐我不答反問。

  「魑魅魍魎都在傳呀,他們說你因為喜歡二小叔,所以才都和他一樣穿白色的衣裳。」紅豆欣羨地握住憐我的衣角,她也好喜歡這種白白淨淨的顏色,可是小乾爹說她穿白色的襦衫很難看,只幫她買回一套又一套的紅色衣裳。

  「我穿白衣不是因為二爺的原故。」憐我簡單解釋。

  「不是喔……可是大家也說你對二小叔的態度很不一樣。」紅豆心底泛出一股連她自己也無法明瞭的異樣感覺。

  「那是因為二爺平日對我相當照顧,我只是敬重他,將他當成一個知己、一個恩人,除此之外便無其他了。」

  白雲合是閻王門內少數願意為她分憂解勞的人,無論她承受多少來自於閻羅的壓力或責罰,幾乎都是白雲合為她說情或排解,他就像個可靠的兄長,令她感到相當窩心。

  「我對你的態度也與其他魑魅魍魎不同呀。放心,我不會搶走『你的二小叔』。」憐我突地撫上紅豆的臉龐,戲弄似的捏住她白嫩軟頰。

  「我……我……我才不怕二小叔被你搶走……你要是真喜歡他,那、那送你也成呀!」紅豆嘟起嘴,對於方才憐我語調中所隱含的調侃意味卻無法反駁。

  憐我難得生起逗要紅豆的念頭,「這樣呀?那我就不客氣收下羅。」

  「咦!?」紅豆張大菱嘴,顧不得現下的表情活脫脫像條離水魚兒。

  憐我眼瞳帶笑,唇角卻能把持一貫清冷,轉身欲走。

  「憐我姊!」紅豆手忙腳亂地拉扯住她的衣袖,討價還價道:「等等!等等啦!我們平分好不好?平分——」

  這小丫頭!最大的壞毛病便是說話從不經大腦,老是吐露一些事後教她後悔萬分的話。

  憐我回過頭,「小笨蛋,你還更當二爺是物品,可以剖成兩半嗎?」況且在二爺心目中,恐怕她還不夠資格和小紅豆爭奪一絲親情。

  「若真要將我剖成兩半,只怕我也決計活不成,小紅豆你打得是這等主意嗎?」闖進兩個姑娘家秘密對談的聲音,正是兩人討論要剖要切的主人翁。

  伴隨白雲合而來的除了外貌樸拙的牛耿介,一臉看好戲的石炎官之外,尚有冷面閻羅。

  白雲合快手撈起小紅豆,與她鼻眼相對,心虛的她不敢多話,難得乖乖不掙扎地賴在他懷裡。

  「蜚短流長就趁早澄清吧,對她對我都好。」白雲合笑笑地朝看戲的兄弟們動動眼神,近日來每個人見他便追問這段子虛烏有的情史,令他不勝其擾。

  憐我自然明白他所言為何,率先開口澄清,「我將二爺視為恩人,其中絕不包含任何男女情愫。」

  她不明白,身上所穿戴的衣物顏色竟然也能引人指點,而她和閻羅共處的時間與白雲合相較,不知要多上數十、數百倍,卻無人將他們歸入風花雪月?抑或在眾人眼中,她當真只是個承受閻羅荼毒凌虐的可憐蟲?

  「兔子不吃窩邊草,我深諳其中的至理。」白雲合也為自己的清白辯護。

  「不過當兔子窩邊僅剩下兩棵草,一株在眼前,一株在懷裡還未萌芽,飢餓的兔子也無從反抗天命。」石炎官一語雙關,眼前的草指的是憐我,另一株還發不出綠芽的,理所當然正是小小紅豆。

  白雲合不慌不急將石炎官故意扣上的曖昧論調輕推到另一人身上,「倘若眼前那株草生長在猛獅的身邊,再笨的兔兒也絕對不會拿自個兒寶貴的生命去嘗那株小草。大哥,你說是不?」況且那隻兔兒對那株青嫩嫩的草兒一點興致也提不起時,更別談論永不可能的後續發展。

  他懷中的小紅豆突然插話:「那兔兒要吃啥?」兩株草都不能啃,好可憐的兔子!

  「吃翠玉鑲豆腐、金玉滿堂、粉蒸茶末排骨,還有又香又濃的紅豆湯呀。」白雲合淺笑,「小紅豆要不要陪那只餓著肚子的兔兒去偷吃這些食物?」

  「要!」紅豆喜孜孜地點頭如搗蒜,只差沒流下貪嘴的口水沾滿他白衣。

  「兔兒和懷裡沒萌芽的豆兒要上廚房覓食,黑熊和大牛要不要一道去?」閻王門在白雲合這番比喻之下,像極了叢林野獸雜處的園地。

  「當然去。」兩人異口同聲,嘻嘻哈哈地轉移陣地,僅留下若有所思的閻羅和憐我。

  許久,憐我打破沉默,「我和二爺沒什麼。」

  話語甫了,她懊惱地咬著唇瓣。她幹啥冒出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對閻羅解釋著自己的無辜。

  閻羅嗤笑一聲,帶著濃濃玩味意圖凝睇她,「你毋需向我澄清。」

  從頭到尾,他就不曾將難登大雅之堂的流言當真,若不是炎官攪和,也不會演出這場興師問罪的荒唐戲碼。

  「我沒有在向你澄清些什麼!」何謂越描越黑,她現在這種情況便是。

  她為什麼要向他解釋?就算她當真喜歡上白雲合也不干他的事呀!

  憐我避開他的身軀,兩人擦肩而過,閻羅在她身後輕笑。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穿白色衣裳,非常的——難看。」尤其是將她纖長的身軀包裡得更加荏弱、楚楚可憐,那不是他希冀在她身上找到的柔弱!

  「是嗎?我很高興你討厭我這模樣。」憐我回他一個無溫度的笑,傲然揚起下巴,「我會一直以這難看的樣子在你眼前出現。」

  「原來你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戀上白衣的?」他眼中閃過一抹透徹。

  「是又怎麼樣!?」她賭氣的反問,表情戒備。

  閻羅緩步來到她身後,「幼稚,像個娃兒撒嬌似的。」為了得到大人的注意而故意反其道而行。

  她緊握雙拳,硬是不肯轉身瞧他得意的笑臉,卻仍制止不住自己反舌相稽的衝動。「我已經不是小孩子!我的武藝足以擊斃任何一個看輕我的人!」

  「包括我?」他擊破她驕矜的字句,厚寬的大掌自她身後攤於她面前,點醒著她——她永遠掌握在他手裡,逃不出也躲不掉。

  黝黑的掌緩緩貼近她胸前,引起她愕然猛吸一口氣,接著,不規矩的掌來到她心窩處,覆蓋住雖不豐盈但仍男女有別的渾圓。

  「還說你不是小孩子?」頸項後方噴灑的氣息拂動她鬢邊青絲,他笑。

  「你!」憐我縮肩一避,仍牢牢鎖釘在他懷前及掌間。她雙掌攀住他的手臂,將他扳離遠遠的,旋身踢出一腳。

  閻羅側身微動,輕易閃過怒火熊熊的蓮足。

  羞怒的紅艷染上她的臉頰,不暇細思,她抽出腰間軟劍劈向該死的登徒子!

  停不下的劍勢像銀蛇吐信撕咬獵物般,狠勁十足。數年來她習過不下百來招的劍法,每一套深印於腦海中的劍法加上她自個兒鑽研精熟的成果,發揮出更美更炙的光芒。學武本貴在突破而非守成,變化莫測的招式才能給人迎頭痛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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