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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寄秋    


  「可憐的小生命呀!未見茁壯先夭折,我對不起你。」一名黃衫女子蹲在地上,當幼苗有生命似地與之交談。

  好奇地望著她慢吞吞的掩土,花垂柳蹲下身一睨。「以前沒見過你,你是單府的人嗎?」

  「不算是,我是為單府設計庭院的人。」她說話極慢,並試圖救回那株幼苗。

  「喔!」她頭一回見人凡事慢得像在剝生豆子。「你一向都這麼慢嗎?」

  黃衫女子緩緩仰頭,「很慢嗎?我覺得還好。」

  一說完,她突然什麼也不做地望著一堆花石發愣,像是沒元氣的起身,一步、兩步、三步……不疾不徐的走到樹蔭下乘涼。

  如此古怪的舉止叫人深感不解,哪有人花圃整理到一半偷懶,命好的閉目憩息,不管奄奄一息的花木曝曬在烈陽之下。

  「姑娘,你的花快死了,你不種嗎?」有海棠、芍葯、玉蘭、杜鵑和桂花,花垂柳邊算著邊跟到樹蔭下。

  「沒感覺。」不想動。

  「嗄?!」是她聽錯了吧?「種花也需要感覺?」

  黃衫女子慢慢地睜開明媚水眸。「心情不對種不出好花,不如不種。」

  「那這些花豈不是可惜了。」該不會是想反正單府有得是銀子,不怕浪費。

  「沒關係,待會三少爺會來收。」她語調緩慢地說。

  「三少爺?」怪異的不對勁感浮上心頭。

  黃衫女子不願多提的從身旁小籃子裡取出一塊餅遞給她。「這是單府大孫媳餅西施的拿手糕餅,你嘗嘗,自從她到大少爺的餅鋪幫忙後,生意好得不得了。」

  她的話引得花垂柳心一驚,試探的一問:「該不會二少爺的染坊也有一位擅染布的姑娘吧?」

  「好像有,不過聽說她本來就是二少爺的……」黃衫女子話還來不及出口,一陣風似的急性子男子長臂一捲,旁若無人地將她帶走,彷彿她注定是屬於他的人。

  「亂了、亂了,我真是攪進一灘渾水。」呆愣半晌後,花垂柳自覺頭疼欲裂。

  希望是巧合,絕非她所臆測的那般。

  她沿著鵝卵石步道走回單奕辰的院落,目前她暫居在此及花間鞋坊,視其情況兩邊輪流住,為的是避免遇上已知上當而可能找上門的呂寬。

  在花間鞋坊待上半個月有餘,有酒便醉的老爹不知過得可暢意,大概是醉上仙山了。

  無意兒女情事的她是怕步上娘親的後塵,娘親愛上不該愛的人相思至死,那份執著她難以想像,糟老頭似的爹值得她放棄一切嗎?

  十七歲的她仍是不瞭解爹娘的情感,她知道爹為了娘意志消沉以酒麻心,企圖一醉忘憂地掩去思念之苦,雖然他不曾成功過。

  為什麼父女倆離群索居鮮與人來往,因為每回夜半時分,爹總會哭喊著娘的名字,為免驚嚇到鄰里他們只好住遠些,姑婆山下的茅屋正好是安身之所。

  因此她由著他喝,由著他醉,醉沉了便不苦,人生何其短暫,飲酒放歌何其快慰。

  「柳兒姑娘你在這裡呀,我找了你好久。」丫鬟模樣的女孩見著她走進院落,鬆了一口氣地靠近她。 

  花垂柳朝天翻了翻眼,表情是痛苦的。「小喜子,你別說是老夫人找我。」

  「姑娘好厲害哦!一猜便著,可是我叫小喜不是小喜子。」聽起來像太監。

  果然。「你回老夫人一句:我很忙,明兒個再去請安。」

  要是她再聽到單奕辰人品有多出色、心地是如何善良、為人謙恭有禮之類的話,她肯定會不留顏面的放聲大笑,傷及老人家的心。

  老夫人的意圖明顯到路人皆知,即使她想了上百個理由告誡自己別多想,但是小喜子的出現粉碎了她的苟且偷安。

  小喜子是老夫人派在她身邊的眼線,縱使其名義是奉命來服侍她的丫鬟,可通風報訊的本事堪與「如意居」的探子相媲美。

  她沒被網羅是「如意居」的損失。

  「不成啦!柳兒姑娘,你會害我被管事罵。」她怕死了管事的嘮叨。

  「罵上兩句不會少你一塊肉,皮繃緊一點就好。」她沒良心的道。

  小喜苦著一張臉欲哭無淚。「姑娘,你就行行好別再折騰人,老夫人真的找你有事。」

  「你告訴她我也有要事在身抽不出空,凡事適可而止。」這是警告。

  「柳兒姑娘你……」她哪敢這麼回話,小小的一顆膽尚未長全。

  「牡丹春睡」的花樣還未描好,該工作了。「去去去,別吵我,小心我縫了你的嘴。」

  繡花針威脅的在她鼻前一晃,生性膽小的小喜噤聲無言,不敢阻攔地看著花垂柳走出院落。

  看來她得硬著頭皮等挨罵,換了她也受不了老夫人對四少爺的吹捧,誰不知道他是揚州有名的花街闊少,紅顏滿樓。

  不過若是將她指給四少爺,即使是當個侍妾她也會笑得合不攏嘴。

  「小喜,你到底找到人沒,老夫人還等著呢!」

  管事催魂似的聲音一起,上吾猛然一驚的跳起來,小手輕拍胸口安安神,直喃喃著,「小喜小心肝,莫驚,莫驚,是天打了雷。」

  只是一見到管事嚴肅的臉孔,她頓時又手腳皆慌,未語兩泡眼淚先流,或許能少挨兩句罵。

  丫鬟不好當呀!

  兩面不討好。

  誰叫她沒一手好繡功招風引月,只好婢命奴性地伺候人。

  風揚過楊柳梢,低垂著似漁釣,走在前往花間鞋坊的路上,花垂柳敏銳地察覺暗處有人影尾隨.身一沒隱入人群中,身手之敏捷不似一名繡娘。

  對望,無語。

  一盞茶裊裊飄著白煙,黑子白子橫走棋盤上,看似進,其實退,一棋急進,一子慢捻,白子彷彿受困黑子間,轉眼間黑子落敗白子出。

  人生如棋步步險,一步走錯全盤錯,停滯不前反成困,拿捏之間在方寸,一子定輸贏。

  得與失何其重要,但求快意。

  靈覺寺中古木參天,暮鼓宏亮直達天聽,斜陽染紅了天邊雲彩,嬌艷宛如女子唇上的胭脂,朱紅似火點燃夜的前兆。

  煮桂烹菊,好不清閒,雅士文人能有幾時好自在。

  不如和尚頭上光光,六根清淨找不到半根煩惱絲,自在的吃與佛祖同睡一榻,愜意行走菩堤樹下,飛仙之日自有菩薩引路,何愁六道輪迴重回人間受苦。

  「老禿子,你說我這步棋走得妙不妙?」一語兩種含義,問得深奧。

  「危險呀!小子,你是龍困於井,難升天。」自個把自個的退路封死。

  一子落。「那就把井打破可好,無井縛身自然海闊天空。」

  無為和尚棋子落在盤中央。「小心土崩泥陷難脫身,首尾分家。」

  「你詛咒我呀!好個和尚不修口。」竟然說他不得好死。

  「勿動妄念,小於的紅鸞星喜禍各半。」呵……有喜酒好喝了。

  手一滑,低咒聲出自單奕辰。

  近日煩心事還不夠多嗎?老禿子還來落井下石見不得人快活,八字都沒一撇哪來的紅鸞星動,說霉星高照還差不多,失意事是一樁接著一樁沒完沒了。

  先是對一雙天足起了慾念,無視昔日貪戀的三寸金蓮追著天足的主子,心想相好一回便能止念,偏她怎麼也不肯就範。

  接著揚州美女似乎一下子淨空,鋪子裡繞來繞去沒見個好姿色的姑娘來買繡鞋,來來往往儘是魑魅魍魎之姿,看多了叫人食不下嚥。

  現在他連進鋪子一轉都遭人嫌棄,他哪曉得一句鬧著玩的老闆娘會惹出偌大的風波,現在所有人鋪子的客人都喊她一聲:四少奶奶。

  實非他之過嘛!她的遷怒太沒道理.好歹他是鋪子真正的老闆,多少賣他個面子別把鞋往他臉上扔。

  瞧他左臉上還有個巴掌大的鞋印子,不知情的人當他偷了人家的妻子,叫人抓奸在床,硬是送上一腳以為「報答」。

  「老和尚改行看相呀?你算算我幾時才會轉運。」最近太背了。

  無為和尚在自個頭上摸了一圈。「四少奶奶一進門便能大發特發,你小子運氣好,紅繩那端的人兒旺夫蔭子。」

  「噢?你饒了我吧!別再提那四個字,我真被它給害慘。」大聲呻吟的單奕辰扶著額一副不勝其擾的模樣。

  除了爹娘的好心問候及關切眼神外,奶奶更是不放過他的來湊一腳,早也問,晚也問,照三餐的明示暗喻,就巴望他一夜弄大她的肚皮,明年好抱小曾孫。

  他是走投無路才來找這個忘年之交,無為和尚沒煩沒惱如同一灘靜水,誰知水面下冒著攘石,一顆顆全燙著手。

  無為和尚是修佛不修身,身處紅塵,人世以為蒼生,禪性中帶著詼諧,是位最不像出家人的和尚。

  「凡因必有果,早告訴過你別遊戲人間,如今天道來譴了是吧?」不聽和尚言,報應在眼前。

  蹙著眉一睇的單奕辰像在埋怨。「佛家講因果,我今世的多情不就為償前世的無情。」

  「歪理難瞞天,今生的多情何嘗不是無情,你對誰動了真心嗎?」棋子一走再下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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