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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寄秋    


  因為邵夫人的家正是海寧一帶的望族,與朝廷間的互動關係頗為詭譎,邵夫人出閣那日還有一位宮中貴人含淚相送。

  不過這些都與邵銘心的受寵無關。

  雖然其父是行醫多年,救人無數的活神仙,可是與妻恩愛有加卻膝下猶虛,夫妻二十餘年不曾生育一子半女,在幾近絕望的再抱一絲希望時,開始動起收養同宗幼小以傳香火的念頭。

  所謂積善之家必有餘蔭,在過繼邵家子侄的第二個月,年近四十的邵夫人忽傳喜訊,同年產下一女。

  老來得女的喜悅難以筆墨形容,嬌寵的程度不足道予外人知,只知是有求必應,到了適婚年齡仍由著她胡鬧,不急著為她找夫家。

  甚至怕嬌女嫁人平常百姓家會難以適應,有意撮合她與養兄好留在身邊,免得她好問的習性不得公婆歡心,受良人冷落。

  「先生,你臉好紅哦!是書房裡的炭火燒得太旺嗎?我不過問句野合是什麼意思罷了。」拉攏毛裘,略感寒意的邵銘心可不想叫丫鬟滅了炭盆,凍了自身。

  她的身子骨弱禁不起一絲寒氣雪花,不像夫子身強體健,天寒地凍的還紅光滿面,有如練家子一般不畏寒冷地照常督促她。

  「呃!這個……未出嫁的姑娘家最好別問太多,這種事不適合說與知禮尚儀的閨閣千金知道。」老天爺呀!請停止你的責罰,他不該為五斗米折腰。

  早知邵府千金如此好問,他絕不會輕易受重利引誘,毫不猶豫的接下這件苦差事。

  「為什麼呢?那出嫁的人知道嗚?待會我找娘問去……」

  一聽到她要找溫婉賢雅的陳慧娘求教,關夫子臉色發白的趕緊搖起手阻止。「不成,不成,你別害先生丟了差事呀!」

  如今是滿人的天下,漢人謀生不易,尤其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質文士,除非背宗忘祖入朝為仕,否則只能教教書當個夫子好過活。

  即使學生出人意料之外的難纏,但是顧及文人的顏面問題,明知能力未逮仍不違本分,教化城裡最令人頭痛的神醫之女。

  「為什麼先生面露恐慌呢?為人和善的娘最好說話了,你不用擔心她會怪罪你沒教好我。」為什麼不能問娘呢?她一定知道「野合」是何意思。

  「我沒教好你……」快吐血的關夫子扶著頭驚呼,轉青的額際有血管隱隱跳動著。

  不惱,不惱,她言之無心,他要有宏偉氣度包容,傚法孔孟先師循循善誘,導引她擁有大家風範。

  只是,他與她相處越久越不明白何者為非、何者為是,在她一連串的為什麼之下,原本根深蒂固,源自孔孟的思想也不免產生動搖,不自覺地有了疑問。

  女子當真無才便是德嗎?

  為什麼眼前過於好問的千金小姐給了他不一樣的解答……忽地一頓,他失笑的改扶為撫的猛搓已然泛白的髮鬢,看能不能少些煩惱。

  「我看今天先到此為止,過兩天我再講解『桃夭』,瞧瞧外頭的低雲大概又要下雪了。」

  透過林葉一瞧,一片晴藍哪來的低雲?「先生,容學生再問一句,為什麼會下雪?」

  ******

  相信有不少樵夫不喜歡雪下個不停的冬天,白雪茫茫地叫人難過年。

  而不曾吃過苦的邵銘心一樣討厭大雪天,因為她沒法偕同銀雀上市集溜躂,每日關在府裡關得都快發霉了。

  好不容易天氣放晴,一向野慣的她哪還待得住,關夫子前腳一離開,她馬上迫不及待的像籠門忘了關的鳥兒往外奔,就怕人攔了她。

  怕冷又貪玩,邵銘心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活似顆大雪球,聽聞娘親上廟裡佈施臘八粥順便上個香,她當然要去瞧瞧熱鬧,聽聽百姓們對娘的諸多讚揚。

  「小……小姐,你走慢些,等等奴……奴婢……」上氣不接下氣的銀雀跑得氣喘如牛。

  「自個勤勞些走快點,哪有小姐等下人之理。」尊卑不分。

  「小姐,奴婢也想走快些,可是奴婢得幫你提著糕點呀!」懷裡兜著小竹籃,她東閃西閃避開小水窪快步跟上。

  人家的主子如何她是不知情,但她家的小姐可就挑嘴得很,非要自家廚娘做的糕點才肯入口,外邊店家賣的酥餅甜糕再怎麼滑嫩順口也不願淺嘗一口,老說人家的手藝沒黃嫂子巧。

  偏偏又不禁餓,一餓不進食就鬧胃疾,累得身為貼身丫鬟的她不得不多用點心,一見她要出門急忙打點好,免得老爺、夫人以為她偷懶,未盡本分侍候好白幼就嬌貴的小姐。

  「好銀雀,不愧是我腹裡蟲,知道我嘴饞了。」她順手拎起一塊桂花糕放人口中,毫無閨閣千金的秀氣。

  「人家哪像是蟲,我是小姐身邊的機伶丫頭,一點也不敢含糊。」銀雀不忘倒了杯冰釀桂花茶讓她潤潤喉。

  她的竹籃裡可是應有盡有,只要小姐喜愛的小點心她無一遺漏,絕不讓小姐餓著、渦著,辜負老爺、夫人對她的厚愛。

  雖然她看來有幾分傻樣,平時也不太靈光,但是與小姐有關的事她可就精明了,伺候得無微不至,因此備受老爺、夫人的喜愛,不因她一時的傻勁而冷眼以待。

  「啐!盡一張嘴了得,下回腳程別落了,一瞧見夫子開始打太極就先下去準備。」以免手忙腳亂誤了她閒逛的時辰。

  今兒個是臘八,不少人扶老攜幼的上廟裡求籤拜佛,據說碧雲寺的觀音菩薩很靈驗,大伙趕著一大早上香求個好年頭。

  本來人來人往的街道更擁擠了,主僕倆必須挨著身走才不致被衝散,這可苦了梳著雙頭髻的銀雀,一會兒要護著懷中的竹籃,一會兒要顧著小姐不受推擠。

  叫賣的聲響此起彼落,有人潮的地方就一定有小販,生意人眼睛得尖,趁著臘八日來湊湊熱鬧,廟前廟後滿是賣雜細。

  這邊賣的是胭脂水粉,大姐小嬸兒興匆匆的聞著脂粉味;那邊儘是古董字畫,吸引一群老爺、公子圍觀,琢磨著該添哪一件好除舊布新。

  布販、童玩的攤子同樣是擠滿人,姑娘們想的是裁塊花布好製衣,添點喜氣。

  而上了年紀的婦道人家則惦念起家中的小毛兒,手頭不緊就多買幾個小玩意回家哄小孩,一家和和樂樂好過年,笑容滿面。

  其間不難聽出還有發音頗為怪異的洋人,銀飾、瑪瑙擺滿紅布,精緻的銅環、耳墜子造型可人,不少官家夫人、千金小姐貪鮮搶著要,生怕慢人一步。

  「小姐,什麼叫打太極?奴婢怎麼都沒聽過。」她只聽說書先生提過武松打虎。

  銀雀困惑不已的神情引得邵銘心巧自含笑,賽雪般的纖指往她額頭一點。「出門別說你是我的丫鬟,真是呆呀!」

  她不服氣的發出貓似的抗議聲。「不懂才要問嘛!小姐不是常問倒夫子。」

  有樣學樣,主子不恥下問,丫鬟當然也會跟著學。

  「你這丫頭倒學會頂嘴,我是具有求知、好學的精神勇於發問,可不是盡找夫子的麻煩。」有疑必問是人之常情,並非故意刁難。

  爹常說凡事要追根究底才能找出病症好下藥,治標不治本,華佗、扁鵲再世也枉然,一定得由根本治起才有功效,急病亂投醫只會枉斷生機。

  所以她聽得仔細牢記在心,一遇上不解之事必問個明白,夫子是大智慧的師者,學生有惑不找他解又該找何人?傳道,授業,解惑乃為人師表之根本,她沒有做錯呀!

  可是奇怪得很,每個夫子都教不長,自認才疏學淺地紛紛告假請辭。

  關夫子算是歷任夫子教得最長的一位,過了年剛好滿七個月,爹允諾要包個大紅包給他呢!他應該還能撐上幾個月。

  「奴婢哪敢頂撞小姐?奴婢是同情夫子的有口難言。」

  因為小姐的「為什麼」往往沒有解答,誰曉得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神明都不一定回答得出來。

  不過她不敢多事的添上一句,不然小姐八成又會問為什麼有神明?它們是哪裡來的?誰創造出她們之類的無解問題來愁白夫子的頂上發。

  杏目斜睨,貌似春桃般鮮艷可口的邵銘心輕戳了她「好個放肆的丫頭,你連主子都欺不成?」

  「小姐冤枉奴婢了,奴婢是實話實說……」啊!誰掐她?

  找不到兇手的銀雀氣呼呼地盯著週遭,一副有冤不得伸的委屈樣跟在邵銘心身後,渾然未覺一抹巧笑正掛在前頭麗人的嘴角。

  不過四周的熱鬧氣氛很快的分散了她的不甘,垂下的扁嘴慢慢往上拉,很快的把剛才的不愉快拋諸腦後,一張洋溢開心的小臉不時被些新奇的事物吸引過去。

  傻人有傻福,人要笨一點才懂得認命,太過機伶容易爭強好勝,老是不認分的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前陣子就有幾個自認容貌不差的丫鬟不懂事,以為上了大少爺的床好歹可撈個妾室做,不愁吃、不愁穿地等人伺候,不用看人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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