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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黑潔明    


  從那天起,她搬出雲樓,能避多遠就避多遠。

  他遵守承諾幫了君山鄉民,她也醫好了他的雙眼--雖然主因不是她,但他總是復明瞭--誰也不欠誰,失了心是她活該,怨不得人。

  曉月本想離開風雲閣,卻發現自己無處可去;爹爹雲遊四海不知人在何方,君山又歸不得,她怕一回去又要引來劉七的騷擾。

  她想開業行醫,才知道事情沒想像中簡單。一名女大夫,誰會找你看病?

  最後,她不得已聽從了秦冬月的勸說,暫時先待在風雲閣幫忙,等爹爹有了消息再去找他。

   

  原本平靜的生活,再也找不回來了。他無時無刻都看見爹娘死在他的眼前,夜夜都在噩夢中驚醒。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場夢魘一再上演,卻無力挽救一條人命,想報仇卻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

  所以他把那股無處宣洩的恨意全發洩到她身上。

  他恨那個女人,恨那個殘忍地動搖他二十多年來信念的女人!若不是她一再的刺激,他不會如此輕易便釋放了那場噩夢。

  至於能重新再看到這個多彩的世界,他一點興奮之情都沒有,無論他看到什麼都覺得虛幻而不真實。

  在他以往的黑暗世界中以為是長這樣的東西,實際上卻是以另一種形狀呈現,幾乎所有的東西都和他所想的不盡相同;甚至在見到和他相處二十年的大師兄和靳雷時,他都覺得有種隔閡,而嫂子秦冬月也不是他所想的那般模樣。

  對他來說,他的想像世界是真的,這樣的世界才是假的。

  所有的一切之於他,都像是一場惡劣的玩笑。

  這地方不像是他所認識、生活了十多年的風雲閣,光是看到那些不符「事實」的東西,都讓他無法忍受。

  於是,他把自己關在雲樓裡,足不出戶、夜不點燈,甚至連窗都關上。

  他不再是那個溫文爾雅,臉上老掛著淡淡笑容的宋青雲,取而代之的是脾氣暴躁、孤僻自閉的宋三爺。

  才短短幾天,雲樓已成了鳥不語、花不香、人煙稀少、陰氣沉沉的鬼屋了。

  所有僕人都不敢靠近雲樓,無論送飯、打掃、上茶全推給靳雷,因為只有他還能完完整整的進去,然後平平安安的出來。

  孟真去說他不聽,秦冬月去勸也勸不動,最後秦冬月也火了,不准孟真再去雲樓,說是乾脆讓宋青雲在雲樓裡發霉長菇算了!

  日子又過了幾天,雖然曉月極盡所能的避開雲樓,但風雲閣再大,宋青雲把自己關在雲樓裡的消息還是傳到了曉月的耳中。

  她本來不想管他、不想再和他有所牽連,可等她回過神來時,人已行至雲樓外頭,正好撞見靳雷從樓上下來。他手上端著飯菜,一看便知道宋青雲連動都沒動過。

  靳雷瞧見她顯然有些驚訝,但卻沒多說什麼。

  「他都沒吃嗎?」她開口問道。

  他點頭算是回答。曉月望著靳雷,輕歎了口氣。「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他知道三爺只是需要有個怪罪的對象,剛好白姑娘比較倒霉而已。

  「他並不這樣認為。」她牽動嘴角,有點認命的味道。

  靳雷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沉默。

  「這東西我拿回廚房就好了,你上去看著他吧。」曉月也不再多說,主動的拿過木盤便往廚房去了。

  斬雷望著遠去的曉月,眉頭不禁蹙起。她這會兒看起來越發像縷幽魂,樓上的那個卻直像個惡鬼,這兩個人--還真不是普通的麻煩!

  曉月來到了廚房,廚娘見到那原封不動的飯菜,臉色更是難看,嘴裡直叨念。

  曉月幫著廚娘把碗筷洗好,視而不見的望著木盆裡清水流轉,彷彿看見他陰鬱日漸消瘦的身影,不由得愁眉深鎖。

  在他失明的時候,她從未敢去探想兩人之間的關係,只一味的告訴自己,他不過是她的病人,卻渾然不覺早已對他投入太多的關心和感情;直到他昏迷的那幾天,她才猛然驚覺自己早就對他動了心。

  無法置身事外啊!

  看他這樣傷害自己,她真的無法置身事外。曉月將碗盤歸回架上,終於下定決心的對還在念個不停的廚娘道:「王媽,三爺的飯菜以後都由我來做吧。」

  「白姑娘,這怎麼可以!」王媽大驚小怪的直嚷嚷。「你身子骨這麼瘦,怎麼能做這些粗活!」

  「王媽,我也不是什麼千金小姐,以往在君山,吃的、用的大部份也是我自個兒打理的。我是想弄些南方口味清淡的小菜,也許三爺多少會吃一點。」

  她溫和的解釋著。「這……」王媽想了想也對,她從小生長在北方,口味的確重了些,若是換些南方的菜色,三爺也許會因為新鮮而吃些飯。「要不然你教我怎麼弄吧。」

  曉月聞言又道:「王媽,你還要打理風雲閣所有人的食物,我在這兒閒著也是閒著,你就讓我自個兒來吧。」

  「好吧。不過可別勉強啊,要是身子不舒服就甭弄了,告訴王媽一聲,王媽會做的,知道嗎?」她關心的再三交代,見曉月點頭保證,才放心讓她自個兒去弄。

  忙了一下午,曉月弄了幾樣口味清淡的小菜,又去後院摘了幾朵昨晚才開過的曇花,配以肉絲煮成湯。

  等一切都弄好了,她才讓人喚靳雷來送過去。

  「別讓他知道是我做的。」她特別交代,怕宋青雲知道了會更不肯吃。

  「我曉得。」他臉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要她安心。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靳雷把東西送去雲樓,曉月只希望宋青雲多少吃一點,才不會讓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走開。」門還沒開,就聽宋青雲冷冷的聲音從房裡傳來。

  「三爺,我送飯來。」靳雷不理他,自顧自的捧著飯菜開門走進來。

  「我不吃,拿出去!」

  靳雷依舊把他的話當耳邊風,逕自把飯菜放在桌上。

  「我等會兒來收。」他跟著便退了出去。

  靳雷後腳才跨出門檻,整扇門便「碰」的一聲被宋青雲用掌風關了起來。

  他本來想把那些飯菜一起送出去,可若是打翻了,屋子裡便整天都會有那飯菜的味道。反正靳雷會收回廚房去,所以他便不再理會那擺在桌上的吃食。

  但是一抹熟悉的香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蹙起眉,認出那是曇花的香氣。

  曇花?他只知道曇花能入藥,卻不知曇花也能拿來做菜。

  因為好奇,所以他在桌邊坐了下來。屋內雖然陰暗,但還是有些微光線透進來,他勉強可以看到桌上那幾道菜,便從氣味去分辨什麼東西是什麼菜。

  他知道有蓮藕、有涼拌豆腐、有清蒸魚,但他光從外表看去卻不知道那是什麼魚;好奇心不停作祟,他終於舉筷夾了一塊魚肉送進嘴裡,一入口他便認了出來,是鱸魚。

  他每一樣菜都淺嘗一口,每試一種都要研究老半天,將那樣菜的模樣和記憶中的味道結合在一起,最後他才在湯裡找到曇花。這幾樣菜嘗起來清滑爽口、毫不油膩,宋青雲於是吃了一口又一口,不知不覺中,那飯菜便被他吃得乾乾淨淨。

  他有那麼餓嗎?宋青雲瞪著一個個空掉的小碟,突然又回復早先陰沉的模樣,整個人又縮回陰暗角落的椅子上,看也不看那桌子一眼。

  靳雷過了一個時辰後才來收碗盤,當他瞧見空空的碟子時半點反應也無,好像這很正常似的,安靜無聲的將東西收一收又退了出去。直等到出了雲樓,他嘴角才浮現一抹幾乎看不清的笑意。

  等在廚房的曉月遠遠看見靳雷,她就站了起來。

  「他吃了嗎?」她心急的忙上前問。

  靳雷將空空的碗盤拿到她眼前,曉月見著了,眉頭這才舒展開來,鬆了口氣。

  「謝謝你。」

  曉月搖搖頭輕聲道:「不用謝我,我只是和你一樣關心他而已。」

  靳雷微微一笑,「再給三爺一點時間,他會想通的。」「或許吧……」

  她嘴裡這樣說,黯淡的雙眼卻不帶希望。

   

  陽光耀眼得刺人,縱使只有幾縷光線透進,宋青雲還是瞇起了眼,極端不習慣那樣的明亮。

  又是一天的到來,外頭從黑夜的寂靜無聲,漸漸地陸續有蟲鳴鳥叫的聲音傳來;但時辰其實尚早,風雲閣內除了幾名宿衛之外,還沒幾人醒來。

  忽然間,他聽見腳步聲,本來以為那人會進來,腳步聲卻在雲樓前停下。

  宋青雲在聞到空氣中那股熟悉的藥香味時,全身立即僵住,雙眼眨也不眨的望著門。

  過了好一會兒,他仍沒聽見她上樓的聲音,也沒聽見她離開,不禁開始猜測她到底想做什麼?

  曉月在外頭望著雲樓的木梯,卻沒有勇氣上樓。她是代替靳雷來送早膳的。

  幾天前黃河氾濫成災,靠河岸的村落有不少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一批批的災民湧向長安,官府便派人在城外空地搭起臨時收容所,風雲閣也派人去幫忙,能動用的人手都過去了,當然靳雷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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