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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葉晴    


  蘇薏倩力道適中的替嬸按摩,讓嬸舒服地閉上眼睛笑了。嚴力宏和叔坐在一旁談話,偶爾偷看嬸,然後和叔交換會心一笑。過一會兒,蘇薏倩開始替嬸化妝,化好粕把鏡子交給嬸看。「喜歡嗎?」

  「ㄟ……好漂亮!」堂嬸忘了病痛,喜悅地摸著臉,抬頭給她丈夫看。

  「嗯,像我剛認識你的時候。」堂叔忽然覺得喉嚨硬住地說。

  「真的!」堂嬸臉上蒙開嬌羞的笑容,好像回到少女時代一樣的幸福。

  嚴力宏看到堂叔珍惜地把含笑的堂嬸抱進懷裡。他咬緊牙齦,頸間的喉結激動地上下滑動,然後開了門出去。這空間要留給一對恩愛的夫妻。

  蘇薏倩也覺得雙眼似有水霧遮住視線,她趕緊眨眨眼睛,隨著閻王出去。閻王站在轉角,肩倚著牆,背向著她。

  蘇薏倩站在閻王的後面說:「看他們鶼鰈情深的樣子,令人好羨慕。」

  「醫生說我嬸的癌細胞有轉移跡象,只剩下六個月的生命。」男人壓抑哭泣的聲音,和女人的放聲大哭同樣悲傷,蘇薏倩覺得心被揪得一陣酸楚。

  「貞子姐姐告訴我,她說吞進肚子裡的眼淚比哭出來的還苦。阿發說想哭就哭,眼淚積太久會變成濁水,很傷身體。」

  蘇薏倩單純地想安慰一位正在傷心的朋友,不多想地拿著手帕繞到閻王面前。嚴力宏突然將臉偏開,粗暴地拉下蘇薏倩的手,蘇薏倩嚇了一跳,往後退一大步。

  是她不對,聽說野獸都是自己躲起來療傷的。蘇薏倩低下頭,眼睛看著腳尖前方五十公分的地方。「抱歉,我進去拿化妝箱,等下我坐客運回去。」沒想到閻王拉住她的手臂。

  嚴力宏說:「我送你回去,」起進去跟叔、嬸說一聲。」

  第三章

  回程車速沒來的時候那麼快,但是氣氛卻異常沉悶,這讓蘇薏倩覺得這條公路似乎長得沒有盡頭。幸好,叔說嬸今天因為她而感到快樂,讓她不因冒別人身份而覺得鬱悶。

  架在臉上的墨鏡可以讓他觀察一路沉默的小倩而不被她發現。敢叫他哭出來,敢拿手帕要替他擦臉的,她都是第一個。他不是故意凶人,是不知如何對待那溫柔的關懷。當小倩被他的粗魯嚇得往後退時,他突然恨起推開她的那隻手。

  嚴力宏突然將車頭轉向,走濱海公路去他常駐留的老地方看海和山坡。遠遠看到天空有漂亮的風箏在飛,他靠邊停車,望著蘇薏倩看了幾秒,就下車往空曠的草地走去。

  這是什麼意思?是要她跟還是不要她跟?

  路她不熟,車子隨著閻王開隨著閻王停,就像他雙手操控著蓮巖和蓮巖的員工一樣,她沒意見。化妝她會,讀心她不會,尤其讀對方的心必須看著對方的眼睛;而很不公平的,她只看到兩片很冷的玻璃。蘇薏倩突然很討厭閻王鼻樑上那副阻隔人和人距離的黑色墨鏡。風迎面吹來,蘇薏倩下車跟著他扯直喉嚨大聲喊。

  「我只是不想看你難過。為什麼?為什麼心裡難受不痛快地把它發洩出來?沒有人能一輩子能不經歷生老病死的;如果有朋友關心你的痛苦,起碼你也該把那副該死的眼鏡拿下來才叫禮貌。」蘇薏倩繼續對不說話的人開炮:「沒聽過一句名言嗎?這個世上哪裡不死人。天災死人,人禍有人枉死,我爸媽就是分別死於天災和人禍。死了怎麼辦?活著的又怎麼辦?活著的才更需要勇氣。放聲哭它幾天幾夜,然後找個好理由續繼活下去。我發現在你公司工作有這個好處,能把憋在心裡好幾年的苦楚給痛快哭出來。我說完了,不高興你可以把我辭退,錢我會慢慢想辦法還你。」嚴力宏聽到「辭退」兩字,馬上把嘴抿成一條薄線,皺著眉轉過頭看她。突然他喊:「小心!」蘇薏倩整個人就被他抱住往地上滾了一圈。

  「怎麼了啦?!」蘇薏倩痛苦地擰著眉,揉著疼痛的手肘坐起來。

  「有人玩回力鏢。」嚴力宏躺在地上說。

  本來是要救她閃開回力鏢,沒想到腳下踩到一顆石頭,結果變成抱著只會教訓人的遲鈍女人一齊跌倒;而為了不讓她受傷,他展現高難度的救人功夫,扭腰轉圈讓自己背先著地。這不是他家的草坪,沒平婆把地上拳頭般大的石頭撿走,扎得他只能皺著眉把「痛」字吞進肚子裡,等他想要坐起來時發現這種痛很可以忍受,因為,小倩正瞠大明亮、好奇的黑瞳騎坐在他身上而不自知。

  看到了!

  閻王的墨鏡掉到一邊,她看到閻王的眼睛了!原來他的眼睛這麼溫柔!

  嚴力宏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俊帥的臉上露出靦腆又微怒的複雜表情。「看夠了嗎?奇怪,你看到我的眼睛竟沒有尖叫著躲開。」

  「躲開?為什麼?」蘇薏倩輕柔地說著:「你的眼睛很好看、很溫柔。」

  「好看!?」聽到這句讚美,嚴力宏皺起的濃眉總算稍微舒平。「你沒看到劃過右眼上的刀疤?」

  這道他最在意、猙獰的疤痕讓他受師長同學排斥。這道駭人的疤痕讓他過去的感情路走得疲憊不堪。這道疤痕也因為「不雅」,不能參加檢察官特考;後來他寫信給立委,經過力爭才取得報名資格。只是誰都沒想到他做了兩年法官,看夠了應該公正廉明的司法界的黑暗與醜陋後,在大家預測他前途似錦的情況下辭職不幹,跌破遠親近鄰眼鏡,回家繼承父親創辦的蓮巖集團,成功地證明棄政從商的外行人也會做生意。

  「喔,」蘇薏倩低下臉,經他指點才「終於」看到,她笑著說:「一道小疤痕而已嘛。我肚子上也有以前割盲腸的疤。」清靈的黑眸裡看不到害怕和嫌惡,嚴力宏一顆防備的心總算鬆懈下來。柔軟的秀髮垂在他臉上和脖子上,麻癢的感覺搔到他的心胸,他不反對雙方繼續維持這種親密的姿勢,但最好先把背部下面的石頭撿開。嚴力宏像蟲一樣的動動身體,然後把手伸向背後撿石頭。

  「啊!」蘇薏倩終於發現自己坐得太舒服,她猛吸口氣,只覺全身血液全衝上腦門。閻王像四腳朝天的鱷魚,而她正好雙腳分開,尷尬地騎坐在鱷魚的肚子上。

  蘇薏倩驚叫一聲,來不及臉紅先慌亂地站起來。但是,她踩到一顆圓石,腳又一滑。

  「哇!」嚴力宏和她同時大叫,張開手抱住再度跌回他懷裡的娥媚。再來幾次他命就休了。

  不……多來幾次也不錯。

  蘇薏倩再度壓向嚴力宏時,叫出半聲的嘴巴不偏不倚蓋上嚴力宏嚇得張嘴但躲不開的唇。四片柔軟有溫度的唇、兩具心跳急促火燙的軀體都貼在一起,連閻羅王都會動凡心的。嚴力宏雙手抱住壓在他上面的紅色俏臉,閉上眼,溫柔陶醉地吻著蘇薏倩。

  從不曾經歷的刺激,蘇薏倩生澀地和閻王接吻;她感受到他的味道、他的力量。當閻王壓下她的頭將輕觸改成長吻時,蘇薏倩忽然推開他坐起中下下當然是滑到嚴力宏旁邊的地上,雙手掩住快燒溶的紅臉,背向他坐著。

  怎麼小倩一跳離他身上,就覺得地球好像忽然失去地心引力、身心都感到空虛的飛向縹緲的外太空?嚴力宏難得的從心裡笑了出來。他沒有馬上起身,繼續躺在地上,伸手把遮住小倩臉龐的髮絲撥到耳後。

  「你近視很深嗎?」

  他溫柔的動作撩得脆弱的心臟怦然狂跳。她吸口氣,先冷靜下來才說:「兩、三百度而已,不要以為我是盲胞。真的只是個小疤,想不通你為什麼會那麼在意。」

  「小倩,謝謝你,今天嬸很快樂。」

  過了良久,蘇薏倩才鼓起勇氣問:「你為什麼要欺騙她?」

  「我嬸知道她自己時間不多了,所以特別關心我的終身大事。很抱歉,沒有事先跟你商量。」

  蘇薏倩紅唇彎成一道優美的弧線。「若以後還需要我幫忙,請不要客氣,隨時告訴我。」蘇薏倩撩開飛到眼睛的頭髮看著前方,草坪過去就是無際的海洋,風一陣陣吹,讓人感到寒冷,讓她想起閻王還有個門當戶對的女友。她笑在臉上,心裡卻失望地看著青天,站起來擦著雙臂。「天空好美,可惜風好大。回公司吧。」

  嚴力宏跟著站起來,當然那離不開他臉上的墨鏡也已經戴上。

  閻王減慢速度將車停進蓮巖專用停車場。蘇薏倩看著蓮巖的金字招牌提醒自己:別人有很多路子可以通往成功之道,她家只有這一條;除了壯著膽往前走之外,她要堅強,因為後退無路了。

  車子停妥,蘇薏倩正要打開車門,嚴力宏然突然說:「我不很贊成你當孝女。」

  蘇薏倩對閻王的突然關心感到意外,抱著化妝箱乖乖坐回去。

  「以前我也排斥,但當你想哭又怕人家看到的時候,什麼地方最理想?難怪貞子姐姐說那是員工福利,有哭又有得賺。而且我想早日把七萬塊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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