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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陳毓華    


  看他月牙色袍子,束著儒巾,很書生的樣子。

  他的唇蠕動了下,「都不是。」

  細看他的臉有點白,這樣頂著他都能感覺到他寬大的袍子下骨架的纖細。

  是府中的食客吧?她阿爹門客陣容整齊,三教九流、雞鳴狗盜、江湖中人,說好聽是禮賢下士,五湖四海來者不拒,說的不好聽……她也不是很清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阿爹心裡頭打的是什麼主意。

  「這裡是內院,你知道嗎?」閻右丞相府在京畿落腳已有二十幾年,宅院因為大量的食客門生時時都在擴充改建的情況中,雖然宅邸中人口雜亂,規矩倒是嚴森。

  除了主從有別,內院更是嚴禁外人進入,各座院落的女眷在沒有主子的召喚下,也絕不許離開自己的軒樓閣院,要有違背,家法伺候。

  「我知道。」桃樹下可溫書、可賞月、可遐想,從來沒有遇見過誰,這次,算是夜路走多了。

  「那你怎麼來的?」誰允諾他可以在這兒活動的?還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膽私自闖進來的?

  「我用腳走來的。」

  「腳?」意會不過來,閻金玉還認真的推開書生單薄的前胸,挪了下視線朝下瞄了瞄。

  但是突然涼颼颼的感覺讓她發現,她這麼做,等於讓這書生把她的前面都一覽無遺了。

  倒抽一口冷氣後,下意識將她飽滿渾圓的酥胸更往他擠,能靠多緊就多緊,卻壓根沒發現眼前書生看似溫文的眼神轉為眉目深鎖,動手握住她細皮嫩肉的小手,防止她繼續的「騷擾」。

  養尊處優的大小姐,雙手白嫩無繭,握在手中竟然清暖似火爐,反觀他經年冰涼的手,比較像雞爪。

  「真難得你不將我爹百八條的款項放在眼底。」

  「我人微言輕,到處走動也不會有人注意到我。」

  這倒是,食客冗員,要是不求表現,三年五載也只是個下等門客,這樣白吃白喝的人也不是沒有,自然不引人注目。

  看他身子骨偏細,不像練武的材料,要說在阿爹耳邊出出主意,也早有個聰穎絕頂的蕭炎,普通人極難超越。普通布料穿著,略帶蒼白的病容,下等門客只管吃住,沒馬車、沒僕人,連魚肉都沒得吃,難怪他身子這麼細。

  「這樣不好,會著涼。」

  閻金玉眨動光是眼波微橫就能叫男人熱血沸騰的水眸,吐氣如蘭、嬌柔細緻的嗓音暗藏魅力,「人家跟你談正事,你卻扯到別的地方去,好討厭喔!」

  「談話可以,先穿上衣服吧。」他絲毫沒有變成閻金玉手中的繞指柔,微微將她推離一胳臂的距離。

  「我哪來的衣服啊……」間隙,他的月牙色袍子已經套住她的身軀,一頭黑綢般的及腰長髮也一併裹住了。

  京畿重地,皇帝家的三宮七十六院嬪妃混出來的極品美人撇開不說,天子腳下,她閻金玉要是認了第二,就沒哪家閨女敢出來認第一。

  冠蓋京華,打及笄起就不知有多少親王府來提親。可是這書生看也不看她,就算不得不對上眼光,乍看之下溫雅的眼神也始終是冷的。

  現下,袍子的兩條帶子握在他手中,他熟練的為她繫好蝴蝶結,便放開了手。

  「把人家看光了才叫人穿上。」這是哪門子的穿衣法?就算把她當奶娃也用不著連雙膀子都給捆住吧,丑不拉幾的蝴蝶結也很傷害她的眼睛。

  「人活在人間,要知人間道德規範,要知含蓄為何物。」他蜻蜒點水的相勸,並不認為這位小姐聽得進耳朵。

  知道人家聽不進去還要念……沒辦法,這就是他的性子。

  「哈,迂腐!你念了一肚子墨水又如何,最終了不起就是個來騙吃騙喝的白食客!」她自動兩隻手伸進過大的袖子,將領子下的黑髮撩了起來,瞬間,被撩撥起的髮絲像匹攤在月光下的亮緞。

  因為閻金玉的動作,他沉靜如秋月的眸子掠過些微波濤。

  「秦瓊賣過馬,趙子龍賣過年糕,司馬相如賣過酒,萬丈高樓平地起,很多人沒什麼本領,只是混飯吃,這並沒有錯。」他不再咳嗽,音調柔和又穩定,鑽進耳中,心坎登時被撫得舒暢,完全不見絲毫火氣。

  要不是他修養過人就是壓根沒把閻金玉放在眼中。

  她天性聰明,稍微思索也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事,點點自己的鼻子,「剛剛是我失言,我沒有看不起任何人的意思,請書生公子大人大量別計較。」

  他不語,只是靜靜瞧著她站穩。

  「書生……」

  「小姐好安歇,我也睏倦了,少陪……咳咳咳。」他眼不見如玉雕似大眼中的如夢迷濛。

  有肩不能挑,有手不能提,連逃跑大概都會跑輸人的書生任由他人笑,依舊明月山崗過,河川大江流。

  不小心遇上的桃花,也就是不小心而已,別胡思亂想的好。

  下回再想來賞桃,考慮換個時間。

  「等一下!」睡蟲既然都跑光了,有個人談話也不錯。

  書生只恨自己的腳程太慢,動作太遲……「小姐還有什麼指教?」

  「我看你咳得厲害,我要去小廚房,順道幫你倒杯熱茶順順喉嚨吧。」她三更半夜跑出來不就是為了找茶喝嘛,也不知怎地關心起他來。

  「咳咳……不用,咳,我匆忙出門忘了披件衣裳而已。」大可不用了,直覺劃清界線。

  「不會很遠的,我帶你去一趟,下次,你要出來夜遊就到小廚房去裝點水潤著嗓,才不會把身子弄壞了。」閻金玉朝著一點意願都沒有的書生招手,絲毫不將剛才的尷尬放在心上。

  見他不動,她只好對他嬌美微笑,然後自動勾住他胳臂當他是條死魚往前走。

  書生再次被她全無防備的動作震驚到不行,一路被拖行……

  ☆ ☆ ☆ ☆ ☆ ☆ ☆ ☆ ☆ ☆ ☆ ☆ ☆ ☆

  她說謊。

  再好的容貌只是用來待價而沽,一點都不值得驕傲。

  她很早就知道生在這樣門風的家庭,容貌好壞只是用來回報爹爹養育恩情的工具。

  那些庶出,多到族繁不及備載的妹妹們總是毫無預警的出閣,許配的人都是阿爹的心腹或有意結交的朝廷新貴。

  家中三天兩頭的喜氣並沒有能沾染到誰,讓這宅子的歡笑聲多些、讓宅子裡哭喊的冤魂多些平靜。

  每每指名到誰,那些哭聲總是會飄到蘭質小樓來。

  即便她有張同阿爹一模一樣的臉皮,即便她是阿爹正妻所出的女兒,她一點力也使不上。

  一十九房妾室,也掩飾不住丞相府沒個帶把的男丁,閻瑟大丞相膝下無嗣子的空虛。

  女兒們是賠錢貨,養賠錢貨的用處就是在於替父親鞏固他想要的裙帶關係,閻府專門出產美人,大家樂得接受這樣的酬庸。

  她沒辦法說服阿爹正視一下她們這些女兒們的心情,男尊女卑,甚至當女兒的不經允許上了廳堂也會被斥責。

  大戶人家的規矩多得像枷鎖。

  她被豢養著,穿上華麗的衣裳,利益聯姻,也是她將來逃不過的命運!

  「小嫻妹妹。」

  「妳為什麼不肯幫我……阿爹最寵妳,妳都十八了,他還讓妳留在府中,我才十四,還未及笄,妳足足大了我四歲,要出嫁,怎麼輪也輪不到我……」氣急敗壞的叫囂像一幕永不止歇的戲碼,帶著女婢的庶出妹妹風捲殘雲的踹開小樓大門。

  閻金玉還沒能反應過來,一個巴掌硬生生的摑上她的臉蛋。

  她身子一歪,打翻了繃繡,大把的絲線從盆子傾倒遮去上頭還未完成的捧桃童子。

  「我不嫁!決計不嫁那個豬頭!妳去跟爹說,他只聽妳一個人的話……」被點名即將出嫁的人撲向前扯住閻金玉的前襟,她的氣力出乎意外的大。

  閻金玉憐惜的看著眼前窮兇惡極的漂亮臉蛋,眼角猶有淚漣漣,已經腫成核桃般的眼大概從接到消息就哭了很久。

  即便對她再粗暴,閻金玉也不忍苛責。

  「小嫻妹妹,妳知道阿爹不會聽我的,他,誰的話也不聽。」

  她要是有足夠的能力,前面那些嫁人的妹妹們又算什麼?

  「妳胡說!妳樂得我們一個個嫁光,去大娘的眼中釘、肉中刺……」她音調一轉,轉為悲愴。「我們好歹姊妹一場,為什麼妳就是不肯幫我……妳的心好硬,存心要逼我走絕路是嗎……」

  「七小姐,妳別為難大小姐了,小姐身不由己啊。」聽見喧嘩,匆忙打外頭進來的答應連忙勸解,往上瞟的丹鳳眼飛快向隨她進來的女婢、家丁使眼色要他們見機行事。

  「站住!妳這死丫頭,胳臂往哪彎我怎會不曉得,滾邊去,不用妳來說嘴!」要不是她只有兩隻手,怕是也想對答應出手。

  答應努努嘴,輕易扳開小嫻掐住她家小姐的手,順勢將她往僕役扔,這才將快要岔氣的自家主子救起來。

  小嫻滿臉驚愕,氣焰卻還是大得很。「我要是做了鬼,第一個不原諒的就是妳……閻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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