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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衛小游    


  「他——」

  「夠了,別說了。」穆特蘭不知何時來到我們身邊,嚴厲地瞪著瑟琳娜,彷彿怪罪她洩漏他的秘密。

  瑟琳娜還想開口。

  但是穆特蘭懇求她:「求你,別說。」

  我頓時覺得聽了這麼多他不想讓我知道的事很有罪惡感。

  瑟琳娜抿起嘴,臉龐憂鬱起來,乍看之下,竟然跟穆特蘭有幾分神似。

  穆特蘭轉過頭來,對著我說:「跟我出來。」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吶吶地跟在他身後,感覺其他人的眼神集中在我身上。後背灼熱。

  走出酒館,秋風令人抖瑟。

  經人一點,我才發覺時序已是深秋,時間並沒有因為我自身的停頓而跟著停上。

  證明就是,一度剪短的發,如今又齊耳長了。

  我們沿著人行道走,二剛一後,沒人說話,彷彿都在等待對方先行開口。

  我輸了。我不夠有耐心。「你很久沒到藍月了……」起碼有好幾個月了吧,或許更久一些。如果自我們從警局回來那天晚上算起的話……

  他停頓下來,雙肩微微拱起,像是在深呼吸。

  他回頭看我,月光在雲後若隱若現。

  這麼一個高大的男人,我對他還談不上非常認識。為什麼我卻不覺得害怕,不認為他會傷害我,而如此信任他?那種信任的程度恐怕分析起來是會嚇壞人的。

  「你在怕什麼呢?」我問,

  「怕……」他雙臂一斂,突然向我走過來,接近我,直至一臂之遙才停住。「你怕我嗎,蘇西?我這樣靠近你。」

  我只覺得略有壓迫感,卻一點兒都不害怕。儘管在經歷過暴力與拳頭後,我對任何人的碰觸都感到畏懼,有威脅感,但不知為何,穆特蘭這樣靠近我,我卻不害怕。

  「不,我不怕。」

  他咬牙道:「我卻怕——怕得要命,像這樣靠近你讓我軟弱,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

  他的坦誠使我震驚。我令他害怕?所以他不來酒館果真是因為我的緣故?他不想見到我,為什麼?

  「我……」我昏了頭,亂了心神。「我是不是該離開?」

  突然間,我覺得有點冷。我才剛剛愛上藍月酒館,此時離開都覺得捨不得,更何況是比我有資格留下來的他呢。

  「不!」他大吼一聲,嚇到了我。我很怕男人這樣對我吼,下意識地,我退後一步。但他快一步捉住我,將我帶進他懷裡。

  這回我真的嚇了一跳,忍不住地胡亂掙扎尖叫:「啊、啊!」

  「別動,蘇西,別動。」他攔抱住我,溫熱的嘴唇貼著我的耳朵。「就這麼一次,讓我抱著你。」他輕哄道。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卻察覺到一種悲傷的氛圍。

  他也許正在哭泣,以無聲的方式。彷彿如果我拒絕他,就等於捅了他一刀。

  我開始能夠感覺到他的絕望,也就不難理解瑟琳娜出於同樣的絕望所說的話。

  我停止掙扎,讓他緊抱住我。

  也許是他的絕望感染到我,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啊,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我沒有回擁他,給他迫切需要的東西。

  「我不要你離開。」他悶聲說。

  我也不想他離開。難道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待會兒……我放開你以後,回家去,然後忘記這件事……」

  第二次了。他要求我再度忘記,也不管我做不做得到。我沒答應他。

  總是如此,相遇的時間不對。

  「你喜歡我?」這就是所有人都想傳達給我的訊息吧。

  他抱著我的手臂一僵。

  我多希望他說「不」,好讓我繼續接受他對我的好,而不回報,忽視情感天秤上的失衡和不公平。

  但他遲遲才道:「不,我愛著你。」

  我沒有聽過如此動人卻又如此痛苦的愛語,而這才是他要我忘記的事。

  不知何時,他放開我。

  我獨自一人在路上站了很久,眼淚一直沒有停。

  第八章

  故事會走到盡頭,傷心有限

  於是我知道我得走。

  那一夜我回到藍色月亮,推開門後,沒有意外地看見所有人都關切地看著我。

  許久,是小季問:「老闆呢?」

  我壓抑住某種不知名的情緒,試著以最平靜的語調說:「我們談了一會兒,他先離開了。」

  他總是先離開,以免傷害到其他的人。而我無法在明知他離開的原因後還讓他那麼做。

  瑟琳娜走了過來。「都談開了?」

  我點點頭,然後看見大夥兒紛紛鬆了口氣。

  朵夏總是關心我的感情問題。但她更關心穆特蘭的。

  「這樣比較好,蘇西,你都知道了的話,我們也就沒什麼好再隱瞞的了。你可以告訴我們你的決定嗎?」

  我憂傷地看著她。「我不能。」然後我便躲進吧檯後面,覺得自己像只鴕鳥。

  傑克把我從地底下挖出來,護衛著我。「都別問了,既然蘇西不想說,我想她一定有她的難處。」

  朵夏很憂慮地看著我。「蘇西,你不喜歡老闆嗎?」

  「我……」我不喜歡穆特蘭嗎?不,不是這樣的。那麼是喜歡嘍?我無法逃避這個問題,所以也得有答案,然而我糾結的心卻不知道那個答案可以在哪裡尋找得到。

  我開始想起他對我的好。想起他憂傷的眼神:心也跟著他一起絞痛。

  我不是完全對他沒感覺,所以我知道我無法欺騙自己。

  在淡水街頭,在第一次眼神不經意的交會裡,他的身影已成為我心底一處淺淺的印痕。他的眼神會讓我心跳紊亂,他的碰觸會使我微微顫抖,卻不是因為恐懼。

  這個男人,我對他的感覺是複雜的。但我們之間沒有可能。

  以前沒有可能,是因為我已經結婚,我先愛上另一個人,在聖壇前說出我的誓言;而現在,同樣沒有可能是因為,我沒有辦法背棄我的責任,放棄傑生,跟另外一個人走。我沒有那種自由。

  沒有自由的我,哪來的權利跟別人談論愛?

  那是太奢侈的事。

  「我……」我從傑克背後走出來,面對所有人。「你們都別問了,我知道我該怎麼做。」

  「你要怎麼做?」一民問。

  「我想替大家調一杯酒,然後麻煩哪個人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找到穆特蘭。」

  看著燈光下的酒館,我如此熟悉眷戀的地方,終究這裡還是不能成為我重新出發的根。

  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記憶這一刻。然後替所有人,也替自己調一杯告別的酒。

  *  *  *

  傑克開車帶我找到了穆特蘭。

  他住在一間租來的房子裡。在台灣,他沒有自己的家。

  我對這個男人所知非常貧乏。除了他對我的感情以外,幾乎一無所知。

  傑克把我送到他房門口後,替我敲響他的房門。

  一會兒,門開了。看見傑克身後的我,他非常訝異。

  「我先走了,你們好好談談。」傑克說完便離開了。

  我看見他身後攤開來的行李。果然他打算離開。

  「我……我能不能跟你談一談?」

  他看了我很久,「沒什麼好談的。」當著我的面要把門關上。

  我嚇了一跳,將手指扳住門。

  他立刻將手卡進縫隙裡,瞪著我的手指道:「你的手指會被夾斷!」

  我試著笑了笑。「沒關係,反正我不畫畫了。」

  他眉眼一斂。「你真要放棄上天賜給你的才華?」

  「我沒有才華。」

  「誰說沒有?」

  話題又扯到我身上,這不是我來這裡的目的。「別談我的事。」我握住他的手,推著他退後,好讓他無法把我關在門板後。「也別把我關在門後,我需要跟你談話。傑生不高興的時候總是把自己關起來,好半天不說話,你也是這樣嗎?」

  他不是這樣。我是知道的。

  他鬆開手,讓我走進房間。

  房裡沒有多餘的擺設,只有一個小冰箱,一台手提音響,一張床。簡單的擺設像是預告著住在這房間裡的人隨時會走,沒有任何可以顯示出他會長期停留的小玩意兒,例如需要澆水的盆栽植物或是養著金魚的小魚缸之類的。

  「沒有地方請你坐。」

  「沒關係,你坐在哪裡,我就坐在哪裡,站著也無所謂。」

  「蘇西!」他懊惱地捉著頭髮,像是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

  「我沒有辦法忘記……」我張大著眼說。「你叫我不要記得的那些事……」

  他在房裡走來走去,最後十分無奈地從床上捉了兩個靠墊,我們就靠著床緣在地板上坐下來。

  沉默許久,他沙啞著聲音說:「暫時把燈關掉好嗎?」

  「好。」

  他起身熄燈,霎時間,黑暗像層紗一般籠罩下來。

  我感覺到他輕手輕腳地又回到我身旁坐下。但原先存在於我們之間的那種奇異的緊繃感不見了。

  我放鬆下來。

  「你不用覺得困擾。」黑暗裡,他的聲音像海潮聲。「我原打算什麼都不讓你知道,就是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你欠我什麼。」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的確是覺得我欠了他許多許多。

  尤其在知道他的感情後,更無法忽視那一份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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